他忘不了走前闰月搂着他脖子难舍难分的情景,闰月的眼神令他不安,那眼神是不踏实、缥缈、迷茫的。她说别走了,我们就这么结婚吧。他说这不行,没钱我咋娶你呢?你爹也不会同意把你嫁给我的。你再等等,明年秋天糜子黄了的时候,我就回来了。等挣了钱,箍了新砖窑,我要体体面面地把你娶进门,做我的媳妇。
听了他的话,闰月更紧地搂住他,仿佛他再也不回来了似的。
眼下,钱还没挣到多少,难道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不行,我得回去。刘顺子被噩梦惊得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他就走出了工棚。
2
一九九五年,高考落榜的刘顺子和闰月分别回到了各自的村里。村子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农民只要是离开了土地,无论打工还是做生意,生活条件都有了很大的改善。有的人家原来灰塌塌的土窑洞变成了新崭崭的砖窑洞,成了黄土高坡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刘顺子的村子刘家峁就出了个能人曹聪虎,听说在外面做生意当了老板,成了村里有名的万元户。每次回来都见他嘴里叼着价钱不低的香烟,身穿皮夹克,脚蹬黑皮鞋,一副城里人的派头。尤其他家新箍的那五孔砖窑,窑面上还贴着雪白的瓷砖,看上去漂亮美观又气派大方。这是陕北这块黄土地上的庄稼人祖祖辈辈都难以实现的梦想啊!村里的年轻人看着眼都红了,纷纷离开祖辈为之流血流汗的这块贫瘠的黄土地,出去赚钱。
那段时间,刘顺子高考落榜后心灰意冷地蹲在家里,觉得无颜见村里人。没想到曹聪虎到他家来了。
“兄弟,考得怎样?”曹聪虎问。
刘顺子摇摇头。
“考不上算了,出去挣钱吧,条条道路通罗马嘛。”
刘顺子不置可否。
“我来问你个事,老庄洼村和你一块念书的那个女娃闰月考上没?”
“没有。你问她干啥?”刘顺子警觉地问。
“嘿嘿。”曹聪虎笑了一下说,“你哥我还是光棍呢,这方圆几个村子我就看上了那女子。这么说她没考上大学回来了?看来我能行动了。”
“你不要打她的主意了。”刘顺子心里一阵反感,突然说。
“为什么?”
“我们俩好了。”
“你?”曹聪虎一听,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地看了刘顺子一眼。
“你笑什么?”
曹聪虎抬头看了看被烟熏得黑乎乎的破窑洞,说:“就你这个家,你拿什么娶她?”
“你……”
曹聪虎看着刘顺子因恼怒涨得通红的脸,不屑地笑了笑,大度地抬手拍了拍刘顺子的肩膀,说:“不是我小看你,你的条件不如我,你还是看我的吧。”
刘顺子的心被刺痛了,曹聪虎那副有了几个钱就狗眼看人低的表情深深伤了刘顺子的自尊心。
那夜,刘顺子失眠了,躺在土炕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本来,他还不死心,打算来年再考一次,最后一搏。现在他决定放弃,就他的条件,即使考上大学,父母供他读书不脱几层皮也难,闰月的家庭情况也一样。
我得把这几孔土窑洞变成砖窑,让闰月体面进门。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闰月。
那是七月一个夕阳西斜的下午,刘顺子约了闰月,两人走在山间的一个蒿草台上。望着远处灰茫茫的山峦,都没有说话。
空气中凝聚着一股燥热,山坡沟洼上到处都长着绿莹莹的庄稼。
“我不再参加高考了,决定放弃。”刘顺子说。
“为什么?”闰月问,“你高考只差几分,也许再补习一年就考上了,放弃多可惜。”
“你不是也不想考了吗?”
“我的分数距录取线还差一截呢。”
“我得去挣钱。”
“挣钱?”
“挣了钱好娶你呀!”
闰月嗔怪地斜了他一眼,说:“你没钱我也会死心塌地跟你的,谁让我看上你了。”
“我怕你被有钱人抢去。这几天是不是又有人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