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劝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但是竹竿的到来,让黑豆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儿。竹竿说:“黑豆,你……你别哭了,爷爷……爷爷一定没事的,我们……我们……回家去等吧,万一……万一……他回来了,我们……不在家可……可……可怎么办啊?”
竹竿着急的时候说话更加结巴,面红耳赤地说完这段话,像是卸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轻松了一大截。
黑豆的哭声渐渐小了,他哭累了。一整夜,他都在张大夫屁股后面转,问爷爷到底怎么样了,到底会不会死,或者催促张大夫给爷爷开药,吃了药爷爷就会好的。急得张大夫抓耳挠腮,想不出一丁点儿办法来。
竹竿背着黑豆,一点儿也不费力,穿过街道,向黑豆家的方向走去。
2
春苗再也不用给弟弟洗衣服,不用背着弟弟一边做饭,一边还要逗他玩了。
这些事情曾经对春苗来说是一种负担,如今弟弟不在身边,她心里却空荡荡的。看到弟弟没带走的小衣服和玩具,春苗的心就忍不住隐隐作痛。
春苗发现奶奶也一样,每次一看到贵宝以前用过的东西,眼泪就忍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春苗第一次感受到了沮丧和消沉,这个家也失去了往日的甜蜜温馨,没有了弟弟的哭闹声,没有了奶奶的笑声,也没有了春苗的歌声,一切都死气沉沉的。
奶奶在床上睡了三天,几乎什么也没吃,每天靠喝点儿米汤维持着生命。春苗担心极了,看着奶奶软绵绵的身体,一天比一天瘦小,一天比一天虚弱,看着奶奶终日以泪洗面,眼睛肿得像葡萄,她不得不悄悄地去卫生所请张大夫来家里看看。
张大夫还没有从抢救黑豆爷爷的事中缓过来,一夜未眠的他憔悴不堪,脸色灰蒙蒙的。张大夫听春苗简单地介绍了奶奶的情况,便说:“好,你稍等一下,我洗把脸就跟你去。”
卫生所大门外,还有些好事无聊的人,依然在议论着黑豆的爷爷及黑豆一家人的命运。春苗听见下街的张丽阿姨说:“黑豆他妈估计早就跑了。我当初就说嘛,漂亮的女人是留不住的,黑豆他爸看不上我,非要娶那个女人,现在好了吧,不在城里买房就要跟他离婚……”
春苗讨厌那张带着鄙夷和嘲笑的脸,她远远地抛去一个白眼,但是没有人会看见。那些人都在忙着说话,或者听人说话。
另一个女人说:“漂亮有啥用?漂亮能当饭吃吗?能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看黑豆这孩子,可怜的,从小都没见过他妈几次,这么多年连个电话都没有。他爷爷这次能醒过来算他小子命好,爷爷还能照顾他几年,要是醒不过来啊,黑豆以后就成了真正的流浪儿了……”
春苗看着那个说话时唾沫乱飞的女人,气得咬牙切齿。她忘不了,那一天,那个女人也是带着这样的神情,这样唾沫乱飞地说自己的妈妈。那个女人说:“春苗她妈不嫁人能咋办?不靠男人,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吗?再说了,那么年轻,不找个男人嫁了,老了再嫁还有人要吗?……”
张丽一副轻佻的嘴脸,跟那个女人调笑:“那刚好,你把黑豆领养了,反正你也没儿没女,以后让黑豆给你养老!”
那些人后来又说了一些混账话,打骂笑闹中无不是对黑豆一家人的讽刺和嘲笑。
张大夫从卫生所里走出来,一身雪白的大褂,在晨晖中显得那么干净。洗过的脸看起来有了几分精气神儿,黑色宽边眼镜的后面,依旧是一双充满血丝、无神的眼睛。
张大夫是外地人,具体是哪里来的,镇上的人也不太清楚,就胡乱猜测着,说听他的口音,应该是河南人,也有人说是湖北人,还有人说是山西人,总之张大夫的原籍是个谜。每每别人问及此事,他总是笑笑,说远得很远得很,就这样糊弄过去。张大夫刚刚二十出头就来到梨花镇,如今已经三十多年了,他在这里娶了妻生了子,日子过得也算幸福美满。
梨花镇的卫生所并不是只有张大夫一个人,每年都会分一些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来实习,但总是时间不长就被调到县城里去了。渐渐地,大家就不再信任那些流水一样来实习的医生了,只信任张大夫一个人。
张大夫给春苗的奶奶把脉、问诊,全神贯注地为她检查了身体,安慰奶奶说:“婶儿,你没啥大的毛病,就是急火攻心,主要还是你心情不好的缘故。遇到事情啊,还是得想开点儿,你再把身子怄坏了,春苗咋办?我给你开点儿药,你自己也放宽心,过几天就没事了。”
张大夫走后,春苗的奶奶一直埋怨春苗不该去请张大夫,说:“我就是心里这口气顺不过来,过几天也就慢慢好了,用不着担心。”
春苗告诉奶奶,黑豆的爷爷病倒了,送到城里大医院去了。
春苗的奶奶瞪大眼睛惊异地看着春苗,说:“黑豆爷爷看着挺精神的,咋会这样呢?”
“奶奶,我想去看看黑豆。”
“去吧,去吧,这孩子腿还没好,爷爷又病了。去把柜子上面的核桃酥拿上,你们一块儿吃吧,那是你姑姑那天回来买的。”
“黑豆不爱吃甜的,不拿了。”
春苗给奶奶倒了水,看着奶奶吃了药,就出门去了。
黑豆被竹竿背回家以后,就躺在床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全然忘记了被子里那些恶心的味道。竹竿坐在一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话。或许,对于此刻的黑豆来说,竹竿的沉默就是最好的陪伴和安慰。
春苗推开门,黑豆的家里一如既往地乱,潮湿、阴暗,空气里弥漫着腐霉的味道。墙角的土豆长出了嫩芽,老鼠屎和蜘蛛网随处可见,脏衣服、烂鞋子,扔得到处都是。
春苗摇摇头,和她一年前到这里来的情景相比,只能说更脏更乱了。一年前,她还不是那么讨厌黑豆,黑豆对青牛也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但是上了六年级以后,黑豆对青牛就不单单是欺负了,而是侮辱。春苗对黑豆的行为厌恶到了极点。
如今,再看看黑豆的处境,家已不像个家,用狗窝来形容,似乎也不过分。
“你……你怎么……怎么来了?”竹竿见春苗走进来,便问道。
春苗笑笑,并不急着跟竹竿说话,而是把黑豆的被子角掀开来:“哟,男子汉也成大狗熊了?”
“谁是大狗熊?”黑豆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这时,被子里那股恶心的味道莫名其妙变得明显起来,他皱了皱眉头,从床上下来,在竹竿的搀扶下,一蹦一跳地来到了堂屋。
三个人陆续坐下。
“你不是不哭吗?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春苗……别……别这么说……黑豆,黑豆……黑豆爷爷生病了……”竹竿结结巴巴地阻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