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洛溪瞠目结舌了。她可没想过要引人注目。当即便瞄了眼主位上脸色复杂的朱衷,又立时正襟危坐,敛目回道:“承蒙伏老博士垂青,小姑子正是八姑子。”
“咦——作甚一副伏低做小状?年岁小也不必如此,还是刚刚的样子老儿我看着欢喜,小姑子家就该有活泼俏皮的摸样,总板着脸岂不太无趣了,八姑子,你说是不?”
洛溪唯唯,却未出声应诺。
伏汉见洛溪依旧低垂着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便又朝朱衷啧啧了两声,道:“西平侯,您瞧瞧,瞧瞧,把这么好的小姑子都吓成什么样子了,真是的!您倒是说句话呀,真想馋死我老儿啊?”
虽然未明着指责西平侯,但伏汉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显,八姑子之所以如此地忐忑胆怯,都是你西平侯给威吓的。
朱衷此刻的脸色说不出来的复杂与难堪。他倒不是听不出伏汉指责他的意味,他也不是不喜八姑子前后变脸惹得他被伏汉暗责,他实在是不喜伏汉的通身做派!
一口一个你老儿、我老儿的不算,还口口声声为朱宫辞官回乡务农浮一大白,且当着在场几位二千石以上大人之面,言辞凿凿地夸奖朱宫父子连心地相忘于仕途,这不是打他曾经身居九卿之首太常的脸么?
难道他伏汉不知,他西平侯最反感旁人提起这件事儿么?
别告诉他,当初他去家书给朱尧,劝其就任三署郎吏,他身为恩师却不知晓此事?
若他无意于仕途,他自己为何不辞官回乡授经,却要赖在太学,充他的五经博士?
一连串的心中质问,令朱衷的气息不稳,脸色几经变幻,终是强压下一股自心底深处翻滚上来的浊气,暗暗调节了一会儿,又默念着昨夜御女时调息的快意,这才牵了牵嘴角,笑着道:“伏老博士倒是性急,脾气还是如此,诙谐风趣,狂放不羁,一点都未变……不像老朽,不擅言辞,只能回乡教授几个弟子,念念经文而已,就是这样,还将八姑子给吓得不敢说话了。”
又呵呵了两声,看向了洛溪,笑着问:“是不是呀,八姑子?”
怎么说着说着,又捎带上了自己……洛溪忙不迭地抬首溜了眼主位上的朱衷,却正好瞧见朱衷眼里的笑意未达眼底。
到底惹得这个便宜祖父生了气,都怪这个伏汉老博士,干嘛非得盯上她呢?转念一想,这也怨不得旁人,谁让她一开始笑眯眯地盯着人家看呢,眼下惹怒了西平侯,可不得继续拿她说事儿!
心中不由暗叹一口气,越不想被人注意,却越发引火烧身。当即也顾不得伏汉老博士如何看她了,躬身一礼,墙头草两边倒地回禀:“回祖父,八姑子不是被吓得不敢说话,而是长辈在上,小姑子理应噤声,听从长辈的教诲,这是做小辈最起码的礼仪。不……过,祖父,伏老博士说得也没错,八姑子也……馋了呢!”
然后,露出一脸馋相地睃了眼满满一案的丰盛食物,朝对面的伏汉俏皮地伸了下舌头,又飞快地敛眉端坐,一副大家贵女状。
这下倒令堂上有些暗流涌动的气氛平缓了下来,伏汉更是笑不拢嘴,“哈哈……好啊,就是这样,西平侯,你再不提议开席,老儿我可真要馋死了!”
却再也未提八姑子一句,只不着痕迹地看了洛溪一眼。
西平侯再不知趣便不是西平侯了,当即清了清嗓子,举起了青金酒爵。
朱衷说了一通喜庆的开场白,又亲自满饮了一爵酒,践行宴并作接风宴便正式开席了。
有朱宫和朱商二位郎主的倾力劝酒,又有朱尧、朱威等小辈郎君的竭力敬酒,宴席上的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由于是家宴,朱坞女眷们从来就是一半的主角,现下虽然有外男在场,但此大汉朝不似明清时对女子要求的那么严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女家眷即便在一室燕饮,也要隔着屏风。所以,女眷们仍旧回归原处,留在了花厅,与男眷们隔着空阔的中堂,遥遥对饮。
再次进入花厅正堂,洛溪就发觉一直跪坐于她身旁食案边的玉珏不见了,而方才玉珏独自一人就坐的食案座塌也不知挪至了何处,原本与她隔了一席的隐姜与玉陌,却提上前来紧挨着她。
她起始还道玉珏去外面如厕,尚未回转来,但宴席已经进行了有一段时辰了,玉珏仍未现身,她不禁环视了一圈堂中众人,默默清点下人数,发觉各房主子里单单只少了玉珏一人。
却在撞上柯氏的眼神时,看到了眼底深处那不经意流露出的一抹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