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阿桃想既定,坐在墙隅,候至日落西山,黄昏过后,街上夜色迷离,灯光黯淡之际,始蹒跚起。背痛腹饿,辛苦万状,一步一跌,闪闪缩缩,离开上西关。不敢直入西门,恐经过旗下街为佟一霸所发觉也,乃绕道第六甫、第七甫,入归德门至大市街。不知几许艰辛,行至二鼓时分,始捱到大佛寺门前。
斯时,大佛寺虽为少林派人,但因人数众多,实力雄厚,白云豹、白莲女等尚不敢与寺僧为难。而寺僧亦为防范未然,严加戒备,加派寺僧,防守山门,以防白莲派门徒到来捣乱。
当下陆阿桃来到大佛寺前,只见山门紧闭,灯火已灭。陆阿桃心急如焚,上前猛敲寺门,隆隆几声,惊动起守山寺僧,开门喝问为谁?
陆阿桃惨叫曰:“大师救我。我乃少林门徒,被恶霸佟一霸殴至重伤,命在须臾也。”
寺僧举起灯笼以照陆阿桃之面,果然见其满口鲜血,面如死灰,大惊,急命入寺内,带至客厅之中,向栖云和尚禀吿。栖云和尚方在方丈室中打坐,闻得有少林门徒,负伤奔来求救,连忙出到客厅,见一少年,卧在厅中罗汉床上,气喘如牛,满头大汗。栖云和尚急为其诊治,觉其背后被拳所伤,其势颇重,乃取药治之。
陆阿桃服药之后,痛苦渐减,酣然睡去,翌晨一觉醒来,精神为之一振。睁目一望,则身卧禅房之内,乃挣扎而起,徐步至窗前,推窗一望。窗外乃一小花圃,红花绿叶,摇曳其中,鸟语花香,人声寂静。陆阿桃居此,颇有飘飘然出尘之思。俄而房门呀然而开,栖云方丈,飘然而入。陆阿桃急跪在地上,叩谢方丈救命之恩。
栖云和尚扶陆阿桃起,请之坐下曰:“施主不必客气,出家人固以慈悲为本,何况施主为少林同门乎?请问施主,尊师谁人,昨晚为何人所害?”
陆阿桃曰:“少林陆阿采,乃家兄也。我曾拜家兄为师,习少林拳。若此,岂非为少林同门乎。我乃旗人,向居于西门惠爱街,街中有恶霸曰佟一霸者,前曾恃强夺去我之房屋,幸赖家兄从九莲山回来,为我从佟一霸手中夺回。不料近来家兄随洪熙官师傅远去,不知踪迹,佟一霸乃与白莲派之人勾结,专打我少林门徒。三日来,少林同门受伤者,已不下五十人矣。”
栖云和尚点首曰:“此事衲已知之,不过因衲出家人关系,且大佛寺尝产不少,恐一旦出面干预,为城中士绅所攻击,奸徒借口而掠夺,投鼠忌器,故只得忍耐而已。”
陆阿桃曰:“昨日我在家中,忽闻佟一霸纠集四五名凶徒,到家兄武馆捣乱。我心念佟一霸必来报复,急收拾细软,奔出暂避。不料甫出门前,即与一霸相遇,被其拳脚齐飞,殴伤背部。尚幸我拚命飞奔,未致丧命。但今负伤在身,无家可归,前路茫茫,又不知家兄下落,想起大师与洪熙官师傅份属同门,必知其踪迹,故特到来一探家兄行踪,欲前往找寻,请洪师傅与家兄等,立即回来,为我等泄一口气。若再迟十日不回,我少林同门,当被白莲派杀尽矣。”
栖云和闻言,叹一口气曰:“唉!连日来少林同门到此求助者,不下三十人之多,衲早欲通知洪熙官,请即想法以救少林同门者矣。今陆师侄又被重伤,情势越来越严重,衲不得不派人前往。陆师侄负伤在身,不宜走动,可暂在敝刹中休息。三五日后,必有好消息报吿也。”
陆阿桃大喜叩谢。栖云和尚乃辞出,返回方丈寺中,取出文房四宝,吮毫伸纸,写下一信,密派一心腹监寺僧净缘和尚,前往鼎湖山庆云寺,向洪熙官报吿。净缘和尚领命登程,买舟西上。
且说洪熙官等,自从羊城负伤,狼狈逃到庆云寺后,潜居寺中,悉心疗养。幸赖少林跌打医术,名不虚传,治疗一月,果然药到回春,箭伤霍然而愈。受伤最重之黎亚松、陆阿采二人,亦已渐渐复元。方永春、洪文定二人,方在庆云庵中,从小云尼姑习白鹤拳术,已大有进步,将达炉火纯青之候矣。
这一日,洪熙官、过江龙、陆阿采、胡亚彪、周人杰、舂米六、黎亚松、周亚明等,一行八人,正在策杖出寺,在寺前缓步而行,欣赏山间春色。时正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群莺乱飞之时,鼎湖山上,春风骀荡,春色无边。盖洪熙官、陆阿采、舂米六、黎亚松等,以病体初痊,亟宜游目骋怀,以颐养其性情也。
一行人等,徐步而行,过小桥流水,远望山下,一僧人远远而至。洪熙官远远视之,认得是大佛寺监寺僧净缘和尚也。观其形状,行色匆匆,一若有紧急事,乃趋前相迎,立于小桥之上。俄而净缘至矣。
洪熙官急问曰:“净缘师兄,到此何为?”
净缘和尚一见洪熙官,合什曰:“阿弥陀佛。洪师弟伤势已痊愈乎?”
洪熙官曰:“净缘师兄有心。我与阿采等,均托庇平安矣。净缘师兄,观汝神色匆匆,究竟有甚么急事?”
净缘和尚曰:“洪师弟,五羊城中,少林同门,发生一件惨事。白莲派门徒,连日向我少林弟子,横施毒手。同门负伤者,不下四五十人,即陆阿采师弟之弟陆阿桃,亦卧伤大佛寺内。现栖云方丈,有信在此,请洪师弟立即设法挽救,迟则少林同门,恐无噍类矣。”
洪熙官、过江龙、陆阿采等闻言,个个吃惊。净缘和尚就在小桥之上,取出栖云和尚之信,递交洪熙官。洪熙官四顾桥下,并无外人,乃拆开信口,与过江龙、陆阿采等共阅该信。
只见信上写曰:“熙官师弟法下。自弟去后,瞬经月余。白莲道人近以师兄弟失踪,愤无可泄,迁怒于少林同门,而尤以师弟之门徒为甚。少林洪家子弟,被白莲门徒无辜殴伤者,不下四五十人之众。现此种暴行,有增无已,少林同门,人心惶惶,如大祸之将至。师弟技击高强,色空师侄足智多谋,请即设法向白莲道人警吿,停止此种暴行。若再迟一月,不独少林同门,尽蒙其害,而少林声誉,亦将扫地尽矣。敝刹僧人,实力雄厚,白莲道人尚不敢正眼而视。然以环境关系,未能为诸同门庇护,奈何奈何。如何之处,即希酌夺是幸。愚兄栖云合什。”
众人阅罢该信,勃然大怒,咬牙切齿,誓必报仇。
洪熙官曰:“净缘师兄,请到庆云寺稍住,待弟再想一报仇之计可也。”
洪熙官言罢,即引净缘和尚与过江龙等,回到庆云寺来。净缘和尚即到方丈室,拜候八空和尚,即在寺内挂单暂住。
是晚,洪熙官与过江龙、陆阿采、舂米六等,在禅房内暗商挽救同门之计。
舂米六此人,牛精暴躁,大叫曰:“洪师兄,白莲妖道用此诡计,伤我同门,我等何不立即下山,闯入提督府,把妖道一刀两段,以雪此恨耶?”
洪熙官叹曰:“唉!六师弟,为兄岂不知之耶。不过我与亚采、亚松及汝四人,皆新伤初愈,体力未复,恐不足以敌妖道。且狗官赵泽恩偏帮彼等,把我等缉捕,故在羊城,实难立足耳。”
陆阿采曰:“洪师兄之言,似是而实非也。清廷官吏,多弱懦畏事。前者,三德师兄在西禅寺之时,曾与锦纶堂之人,大小数十战,全城震动。因我少林同门众多,南海县竟不敢干涉,后来得峨嵋、武当两派相助,始敢与我少林作对。赵泽恩虽为武人出身,但已身娇肉贵。彼今敢与我派作对者,赖有白莲派之人相助耳。我等若回羊城,即星夜潜入府中,先向赵泽恩恐吓,迫彼不得再助白莲派。如彼不从,一刀取其狗命,然后与白莲妖道决一死战。白莲派弟子死伤众多,必为我等所败者也。”
洪熙官曰:“阿采师弟之言,虽合道理,但我等之身体初吿痊愈,实力未足,奈何奈何?”
过江龙曰:“洪师叔不必过虑,待我与亚彪、人杰两人先行,潜回羊城,先向赵泽恩警吿。我自有方法,令赵狗官不敢干预我等之事。一方面潜伏羊城,俟机向白莲派门徒报复。洪师叔与阿采等,再过五七日后,身体复元之后,即率永春师婶、文定师弟等赶到羊城,然后大举进攻。白莲道人必为我等所败矣。”
洪熙官曰:“此计亦妙,色空师侄与亚彪、人杰三人先行,我明日到庆云庵探候小云尼姑,看看永春、文定二人之技如何?五七日后,当即到羊城也。”
过江龙点首,与洪熙官约定,在花地大通寺内相见。翌日清晨,过江龙收拾宝剑银两,与胡亚彪、周人杰二人,辞别众人,离开鼎湖山,先回羊城。舂米六性急,以未得一同前往复仇,恨恨不已。
且说过江龙等一行三人,回到大通寺后,天然和尚在寺后辟一密室为三人作居停之所。过江暗念赵泽恩此人,前后经过两次警吿,尚仍不畏死,依然帮助白莲道人与我少林作对,若非施展绝技,痛惩一番,彼必不肯听命,是晚三鼓前后,与胡亚彪、周人杰三人,换上夜行衣服,挂上宝剑单刀,渡过珠江,潜到提督府来。,
话分两头。且说赵泽恩以前,听方小魁之言,聘白云彪为教头,并受白莲道人唆摆,助之捉拿少林派人,不料后来,方小魁、白云彪二人,先后战死,而多月以来,白莲道人无法捉得少林之人,心中渐渐疑惧起来,觉得少林弟子技击高强,实非徒用武力所能制伏者也。
这一晚,赵泽恩饮了几杯闷酒,在西厢卧室中,作元龙好梦,翌早一觉醒来,正欲起床梳洗,不料睁目一望,一柄明晃晃之尖刀一把,插在枕畔,不知谁人插下者。当下猛吃一惊,连忙跳起,细细视之,刀下插有字条一纸。
赵泽恩急拔起尖刀,拿起字条视之。只见字条写曰:“提督赵泽恩钧座。我少林弟子,与钧座前日无冤,近日无仇,而竟为白莲妖道所唆摆,与我等作对耶。贫衲前曾忠吿钧座,请即与白莲妖道断绝往来,对于少林与白莲之事,勿再干预。若仍怙恶不悛,与我少林作对者,勿谓贫衲宝剑不利也。少林廿四传弟子过江龙色空和尚留言。”
赵泽恩阅罢,又惊又怒。惊者,少林之人,技击高强,神出鬼没,有如血滴子一般。前曾闻人言,谓康熙雍正年间,江南十二血滴子,来去无踪。雍正世宗皇帝,亦遭血滴子毒手,夜半飞头,血沉海底,至今仍无法把血滴子捉拿归案!贵为天子,处禁城大内之中,防卫森严,尚不免遭其毒手,今我提督府之防卫力,远不及紫禁城内,万一少林弟子,真个剑下无情,本官岂不是如雍正一般,夜半飞头哉。但是另一方面,赵泽恩固为武人也。武人之性情,倔强不屈。过江龙以利刀恐吓,有失提督尊严,实属大逆不道,因此赫然震怒,即令侍卫请幕客李世恩师爷来。
李世恩者,在提督府当幕客,足智多谋,向为赵泽恩所倚重,当下闻得赵泽恩相召,立即应命而至。赵泽恩乃延入秘室之中,室中只得二人,乃将过江龙留下之字条,交与李世恩阅览。
李世恩看字条既毕,问赵泽恩曰:“东翁对此事意见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