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大声斥责道:“守夜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睡着了,还失手打翻了烛台,你简直不把圣上放在眼里,要不是火烧到你,就要酿成大错。”
我的左手背痛得钻心,所有人都知我受伤了,却无人叫太医先帮我医治,我委屈至极:“这事是我的错,我认。但我已经连续守了六天,实在吃不消了,难免打了个小盹儿,还好只烧了经书和暖席,毕竟没有大错发生,还请……”
“你闭嘴,还敢狡辩。”二公主打断我的话,心虚地偷瞄我,“祸事已出,多说无用,不如乖乖认罚。”
主意是她出的,若论罪,有她一份,而且按理我们几位皇嗣要轮流值守,严格来讲,我们所有人都有罪过。
为了祸不及己,他们心照不宣统一了战线,一致针对我、声讨我,一人好几句,不间断,让我没有插嘴的机会。
父皇在气头上,他本就讨厌我,这下一口认定就是我的过错,恨得牙痒痒。
父皇勾勾手,叫我上前,仔细端详我的样貌。我长得更像我阿娘些,他一直视我阿娘为耻辱,这令他又找到了一个挑我刺的借口:“就是这张脸,先烧谨行宫,再来烧我的永安殿,你们娘俩都是害人精,当年我就该把你和你娘一起处死了!”
又想我死!
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虎毒还不食子,可父皇看我的眼神已经有了杀气。
我身躯一震,迅速冷静下来,心灰意冷,替阿娘不值,也替自己不值,这一刻,我真的过够这种生活了。委屈一世当真窝囊,人本活一世,若像猪狗一样,倒不如不活。
我嘲讽地笑了起来,毫不畏惧地看着父皇:“您是天子,生杀大权在握,好歹我是您的血脉之一,我竟连一条狗都不如。且不说事出有因,就单单论我为您守了六夜,抄了六卷经书祈福,我就比过您所有的子嗣。可是您不仅不关心我的伤势,还张口闭口就是让我和我阿娘去死。我们若死了,您还指望谁守夜抄经?”
我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敢和父皇这般顶嘴,只知道气极了,委屈极了,不说出来我会憋死。
“你……”父皇被我气到脸红脖子粗,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他鼓足了劲儿,伴随着一声“孽障”,一巴掌甩在了我的脸上。
顿时,我耳鸣眼花,脸火辣辣地疼,嘴角渗出血丝。
这一巴掌打断了我对他仅存的父女之情。
不出我所料,我被父皇废除了公主之身,他将我和阿娘软禁在宫中的地牢内,待扣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后问斩。
小蝶和胡吉暂且被关在谨行宫,等待重新分到各宫当差。
小蝶原本想陪我一起,一死了之,我却拿出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话去说服她。我告诉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让她等我出狱,若是出不了狱,也好有个人每年祭奠我和阿娘,不至于被人彻底遗忘。
胡吉也劝小蝶,他不认为圣上会真把我怎么样。他认为圣上在气头上,从古至今皇室从没有因父女吵架,父亲就把女儿给杀了的先例,况且圣上爱面子,断不会开了这个先河。
牢中,阿娘有些害怕,我哄了一会儿,她便怡然自得起来。我问阿娘还怕不怕,阿娘拉着我的手,摇摇头:“有霜儿在,我就不怕。”
我摸着阿娘的头:“都怪我,是我害阿娘跟我一起入狱。不久阿娘和我就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再也回不来了,阿娘怕吗?”
“不怕。不怪霜儿,有坏人,打坏人。”
“好,打坏人。”我和阿娘一起捶草垛,阿娘竟玩上了头。
此时,牢里响起了动静,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梁景元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诧异,我这刚入狱不久,他居然就来了。
他看着我和阿娘脸上还挂着笑意,拍拍我的脑门:“还真是不怕,都要死了,还玩得不亦乐乎。”
“我这是心态好,横竖一死,何不趁临终前快活些。”
梁景元突然说:“我都听说了,你做得对,你没有任何错,错的是他们。你愤然与圣上争论,是因为圣上做得太过分了,换作是我,估计会说出比你还要过分的话来。”
从事发到刚才,我都毫无感觉,坦然面对,可就因梁景元的这三言两语,我内心澎湃,终觉死而无憾。有人懂我,有人真的会偏向我、认可我,说我做得很对。
这一刻,我感谢上苍把梁景元送到我的身边,却又有些贪心地想,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和梁景元相识呢,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多认识些年头,他对我的情意可能会更加深切。
“那你可不能忘了我。”我霸道地让他答应。
他总是有让我着急的本领,淡淡一声“哦”,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接着,他取下背着的医药箱,让我伸出左手:“还是先来看看你的伤。”他轻轻吹着我的血泡,让我不禁想要抽回手,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指,“别动,我会轻一点,这个不及时医治,会烂掉的。”
我无所谓地道:“将死之人,还管它烂不烂,反正最后都会腐烂,归于尘土。”
我想明白了,不是我不想体面地死,只是条件不允许,摊上了这样的父皇,又触了他的逆鳞,不这个样子,还能怎么样?
梁景元许是没猜到我会如此坦然,笑问:“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不是还有人说要一起去看宽阔自由的天与地吗?”
我竟无言以对,原来我说的话他真的都有认真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