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从来不做嘴上功夫,只默默地记在心里。
我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去抚摸他的脸,就在手触碰到他脸庞的时候,他顿住了,浓密的睫毛微颤,背脊僵硬,连同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似乎不敢惊动我,等待着我进一步的行动。
然而,我也僵住了,一颗心扑通狂跳,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我犹豫再三,最终把手放了下去,不敢与他对视:“你要好好活着。”
他没有接话,轻轻把凉凉的药膏均匀涂抹在我的手背上,说:“不要乱碰,药膏每天涂抹三次,会好的。”
我接下药膏:“好。”就是不知能不能等到痊愈的那一天。
这一刻,气氛突然凝重了起来,仿佛我的大限就要到了。
牢房里安静得能听到梁景元沉重的呼吸声,他的笑容有些苦,却想逗我笑:“最起码能做一个美鬼。”
“你是怕我耐不住地府的寂寞,来找你时,如果太丑,会吓到你吧?”我果真被他的话逗乐了,鬼就是鬼,哪里还分美与丑。
梁景元满目柔波,轻喊了一声:“凝霜……”
“嗯?”
许久,他都没再说话,而我也保持沉默。也许这是我们最好的告别,什么都不用说,都在心里了。
这以后梁景元就再没来过,我乖乖地听话,每天涂抹药膏三次,就像他所说,死也要好看地死去。
这一次我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在我入狱的第四天,我和阿娘就被放了出来。
出狱后,所有人对我们的态度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所到之处,宫人皆毕恭毕敬地行礼请安。
我一路不解,等回了谨行宫,小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嘴里念着苦尽甘来,说我是大福星。
我听得云里雾里,细问之下,方知原来是星相师夜观星象,在五天后将有一场陨星雨,结合占卜的卦象,这天八字纯阴之人会顺应天命,继以上天赏赐的福泽,护佑家人长健。
然,父皇的子嗣里唯有我八字纯阴,所以父皇半信半疑间又命人把我放出来,好吃好喝伺候着,以保他的康健。
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的荣光竟是一个卦象说了算。
我回宫后不久,父皇赏赐的物品陆续到了,他又派刘内侍嘘寒问暖,让我搬到更大更舒服的宫院去。
我谢过父皇的好意,然后回绝了搬宫院。眼看刘内侍颇有为难,在他劝我之前,我说道:“我在谨行宫住了十多年,已经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这里看似破旧,对我而言却十分温馨、宁静。我住在这里乐得自在,如让我搬走,我反而会不适应。”
“这……”刘内侍想了片刻,“如此我便如实禀告圣上,但是我瞧这宫里破旧得很,不如把有些地方翻新一下,住着也舒服。”
“那就有劳了。”
送走刘内侍,我前去归服宫。
梁景元似知我回来了一样,特意在宫中等候。一见到我,他就恭喜我劫后余生。
然而我开心不起来,因为我压根儿不相信星相师的那些鬼话,这个宫里会想着帮助我的人只有梁景元。
梁景元起初还不承认:“我怎会有那么大的能耐,你真是太高看我了。你别忘了,我同你一样,是这宫中的蝼蚁。你之所以能出来完全是你的八字好,这就是天命,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我苦笑:“八字纯阴,这叫好?一定是你。”
梁景元没再说话,安静地看着我,许久他才说道:“今晚夜色很美,你陪我看看吧。”
在牢狱里待了几天,我感觉外面的空气都是新鲜的,和往常一样的月色星空,此时更加珍贵好看。
梁景元拿出珍藏的美酒与我对酌,看着那轮明月,他说在他的记忆中,家乡的月亮比今日的还要圆还要亮,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母后弹琴,他与阿兄月下舞剑。
“那个时候我年纪尚小,比阿兄矮很多,只能拿得动特制剑。有次我逞强非要拿阿兄的剑,结果跌了跟头,惹得大家都笑了。母后也笑我,不过她会把我抱在怀里,说我真棒,今日摔倒,明日定能成功,只待我长大后来保护她。”
我知梁景元想家了。这是他第一次向我提起他的过往,奈何那时年龄太小,记忆短浅。他五岁半就作为质子来了沈国,没有享受过多亲人的温暖。谨小慎微地活着,对于一位嫡出皇子来说实为憋屈,然而从未听他抱怨过。
他若没来做质子,在梁国定会生活得很幸福吧,他的母后父皇都疼爱他,他会有许多朋友,会和心爱的女子成家,恩爱白头。如果这样,我也不会遇到他了。
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妥当的。
“梁景元,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谢谢你将我从牢里救出。
次日,父皇就派人来修缮谨行宫。我命他们将漏水的屋顶修好,把院中井里取水的绳子换了新的,还把我房中出现裂痕的镜子换了。
他们欲把后院那棵焦枯的大树连根拔起,种上新的小树苗,却被阿娘拦了下来。这棵树对于阿娘来说有着刻骨铭心的回忆,就是阿娘点燃了这棵树,才得以让父皇关注谨行宫的动向,派太医救下病重的我。所以我也拦了下来,就让这棵树陪着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