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这边走。”
梁满仓在前,张先生在后,去找梁玉,一是喊她抄帖子,二是让她点笔墨记账。梁玉这会儿不在西小院,她正在她哥哥们的院子里,短刀出鞘:“我看你们是活拧了!大白天的偷酒喝,还敢赌钱?!欠打了吧你们?手痒了去舂米,再管不住我帮你们剁了。”
梁八、梁九小哥俩儿,课也不用上,活也不用干,出门玩又没几个钱,只能待在家里。闲得发慌,削了几个木头骰子,扔骰子玩儿,一局两个铜钱。拉上梁六玩,梁六死活不肯,躲出去了。梁玉来找他们帮忙抬东西,进门就看着这个,劝也不听,干脆就拨刀子了。她的经验,这样说话最管用。
梁满仓推门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幕,张先生一嘴张得老大,把双下巴都挤出来了。
梁满仓感觉大为丢脸,怒吼一声:“老大!拿扁担!”张先生看着梁满仓飞快的点将,拖条凳的、拿扁担的、捆人的,一气呵气,然后就是打。梁八、梁九各打了三十扁担。梁玉被梁满仓一把薅了过来:“你能耐了你!刀给我!”没收了。
张先生抬手把下巴装了回去,当成没看到,小声提醒:“梁翁,小点声,会传出去的。”
梁满仓老脸又是一红:“对对,咱取纸墨去。把他们的臭嘴给我堵了,再加十扁担!”一手提着闺女,一手做了个手势:“先生,您请。”
到了西小院,梁玉才被放下来。先是开库取纸笔,拿了纸张到前面厅里去。张先生开了张单子,都是京城官宦人家过年要注意的事项,风俗、礼物,等等。然后给梁家列了一些需要交际的对象,并且表示:“梁翁好生做,新年之后,自然会有交际。”萧司空那里传下了话来,不许杂七杂八的人上门,还真杜绝了一些试图投机者打扰梁家。过完了这一年,梁家子弟去读书了,都整得像样子了,应该会好一些。
梁玉老老实实跟着,等张先生写完一张名帖放在一旁晾干的时候,瞥了两眼,也问张先生名帖的格式等等要求。张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个斯文的小娘子,是刚才那个动刀子的泼妇。他奉命而来,梁家越快能成个样子,他就越快能解脱,也顺口教了梁玉。心道,我见过变脸的贵人多了去了,这种变法,还是头一回见。
张先生一直忙到了除夕,才告辞回家。梁满仓虽然抠门,还是忍着心痛又谢了五匹布。将张先生送走,梁满仓极是不忿——便宜八郎、九郎两个小兔崽子了,进了正月不许说晦气话,不能随便打,不然,哼!
打是躲过去了,梁满仓却罚两个儿子跑腿,按着张先生的单子,让他们早起五更,往单子上的人家里投名帖。京城的格局仿佛棋盘一般四四方方,二人常迷路,为了能将任务完成,不得不一直奔跑,将两个人腿都累细了。
不过……张先生说了,京城里一般整个正月都不用上学,真好!一到二月,妹子自己就要有先生读书了,更管不到他们了!真是太好了!只要不是被妹妹管,就是件好事!两人每天傻乐,直到正月十五,大家都要出去看花灯。
梁八郎就要给妹妹出个难题,很认真地建议:“外头这个时候太乱啦,玉就别出去了吧?外头拍花子的拐子多着呢!”
梁满仓看了看小女儿,心道,不错,长得越好看的越容易被拍花子的盯上。梁八郎看父亲点头,暗中得意,死丫头,叫你整我。嘴上却大方地说:“玉啊,哥给你带个顶好看的灯回来。”
梁玉淡淡地应了一声:“行,不好看你就把名字写一千遍。”
梁八郎打了个哆嗦。
王管家旁观了整个过程,心道,街上女眷多了去了,理个步障……呃,算了吧,梁翁一定舍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管家选择了沉默。
正月十五的晚上,注定热闹。梁八蹦蹦跳跳回到房里,准备翻出新衣裳出去。听说这一天街上的小娘子尤其多。哎,有点对不起妹妹。不过,街上拐子多也是真的嘛……我一定给她带个好看的灯回来。
抛去了愧疚之心,梁八欢快地推开门,叫了一声:“你在我屋干啥?你你你……你刀放下!”
梁玉没理他,径自从他的衣橱里翻出他预备穿的那一套新衣,用菜刀挑起来看了一下:“不错,我也能穿。”不知道哪个败类给她做的衣裳,全是窄袖,放不进把菜刀,梁八这套衣裳就很合适了。梁玉道:“灯就不用买了,衣裳借我穿一晚就行了,你不会不答应吧?八郎?敢告诉爹你就死定了!”
说完,又从衣橱里翻出一副骰子来。
梁八:……他娘的!我可真是见着鬼了!
在袁家吃了极震憾的一餐,兄妹俩恨不得插翅回到家里。不想半路遇到了一列使团进京朝觐,正堵了回去的路。等了好一阵儿,才等到使团散去、围观使团的人群也散去,梁氏兄妹这才能顺利回家。
梁氏兄妹带着震憾回到了家中,礼部的官员才刚刚离开。梁满仓神色很不好地问:“都送走啦?咋这么晚才回来?”
兄妹二人回答都有点含糊,梁满仓看一眼儿女,又把车帘撩开了往里探了探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暗自嘀咕:咋一点回头礼也没呢?
便说女儿:“书也不讨两本来。”
梁玉打起精神,她发现父亲今天尤其的不满,估摸着是因为出的帛太多,答道:“我和大哥开了眼了呢。是吧?大哥?”
梁大郎飘着点了点头,一改沉默的习惯,对梁满仓道:“阿爹,贵人就是贵人,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梁满仓摆摆手:“行了行了,先吃饭。”
梁家的伙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在县衙、跟着陆谊等人,吃饭是不用自己花钱的,全家甩开了腮帮子拼命吃个肚皮溜圆,到了“自己家”一应用度都得是自己花钱,梁满仓的旧习性又回来了。主人家的肉食减到了两天一顿,仆人们的肉食他已经给停了,且很有理由“又不干力气活,要吃那么好做什么?”
今天的饭桌上,有孙辈以哼唧哭扭不肯吃来抗议。梁满仓心气正不顺,冷冷地垂下了眼:“还是不饿!我看小崽子们就是吃太撑了!饿他三天,我看他吃糠都香!”
吓得四嫂恶狠狠把儿子扯到身边,恐吓:“你再闹,狼来把你叼了吃了!”
一家人战战兢兢吃完了一餐饭,梁满仓咳嗽一声:“都早点睡!别他娘的点灯熬油的!你们点的都是老子的血!老大,跟我来。”
梁大郎急忙站起来,跟梁满仓回了正院,南氏也慢慢起身,扶着使女回去了。梁玉几个哥哥打哈欠、咳嗽的都有,懒洋洋各自回屋,一天演礼,比锄地都让人焦躁。嫂子们还不能很快的离开,碗筷如今不用她们收拾了,她们却得收拾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