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扭头瞠目,随即叹息着蹙眉入内。
此时宝玉也得了信儿,自是揪心不已,隐隐后悔那日自个儿不管不顾的跑了,独留金钏儿自个儿挨了打骂。
蔫头耷脑进得内中,王夫人果然忍不住憋闷,劈头盖脸数落了宝玉好一通。
待好半晌,这才放宝玉离去。那宝玉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着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信步来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贾政正往里走,可巧撞了个满怀。
“站住!”贾政一声喝,宝玉顿时好似老鼠见了猫儿,唬得倒抽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
贾政先前被贾雨村阴阳怪气了一通,本就心气儿不顺,又见宝玉一副葳葳蕤蕤的模样,顿时恼得劈头盖脸一通训斥。
忽有管事儿的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
贾政顿时一怔,这贾家与忠顺王素无往来,早前还有仇怨,这可真是夜猫子登门无事不来。当下也顾不得再教训宝玉,吩咐一声儿‘快请’,便往向南大厅而来。
入内一瞧,这来人乃是忠顺王府的长史官,论官职乃是正五品,还强过贾政这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贾政便自称‘学生’答对长史官,谁知三言两句一过,那那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
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那原是奉旨由内园赐出,只从出来,好好在府里,住了不下半年,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
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乃奉旨所赐,不便转赠令郎。若十分爱慕,老大爷竟密题一本请旨,岂不两便?
若大人不题奏时,还得转达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免王爷负恩之罪,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
贾政闻言又惊又气,忙吩咐人叫来宝玉。
那宝玉入得内中与长史官对质,谁知好死不死的,今儿个宝玉正戴了茜香国女王上供的汗巾子!于是乎二人对质几句,被那长史一语戳破,宝玉顿时丧了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得再说出别的事来。”(注一)
当下果然交代了那蒋玉菡在城外紫檀堡购置产业之事!
那长史得了信儿,面上不禁愈发鄙夷,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
说罢起身而去。贾政气得目瞪口歪,一面吩咐宝玉不许动,一面紧忙去送。
待送过了长史,贾政回身便见贾环贼眉鼠眼的停在仪门左近。(注二)
贾政瞥了一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问道:“何事?”
贾环低眉顺眼道:“金钏儿投井了!”
贾政一愣,道:“好端端的,金钏儿跳什么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当下便吩咐人寻赖大等管事儿的。
贾环慌忙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了。”
此处贾环打了个马虎眼,只说金钏儿投井了,却并不说后续如何。
贾政只当金钏儿投井死了,顿时气得面如金纸!
大喝:“快拿宝玉来!”
一面说,一面便往书房里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那一众清客眼见贾政这般暴怒,顿时一个个啖指咬舌,赶忙退出……竟无一人敢上前劝说。
那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迭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
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找宝玉。
却说宝玉情知不好,留在向南大厅急得乱转,偏生也不曾撞见个能往里传信儿的人。可算撞见个老嬷嬷,又是个耳聋眼花的,宝玉说前门楼子,老嬷嬷听成胯骨轴子,鸡同鸭讲一番,宝玉急得直跳脚,旋即便有小厮拿了宝玉往贾政外书房而去。
贾政一见宝玉,顿时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硬闯闺阁等,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
小厮等不敢忤逆,却也知宝玉乃是老太太、太太的眼珠子,于是乎板子虽高高举起,却是轻飘飘落下。偏生宝玉此时六神无主,竟忘了惨叫,只哆哆嗦嗦硬挺着挨打。
贾政正在气头儿上,上前一脚踹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
众人眼看打坏了,紧忙上前来劝。贾政哪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弒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众人眼看劝不得,只得又退了出来,赶忙寻了仪门处的婆子往内中递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