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们诬陷他人证据确凿,跟我们走一趟。”
两名治安员的声音惊得贺老娘尖叫。
她慌忙去扯贺永强的袖子,却带出一封未拆的信,掉在“坦白从宽”
的宣传栏下。
李天佑捡起一看,信封上“门头沟劳改农场”
的邮戳清晰,寄信人一栏写着“二麻子”
,正是那个当年被小耳朵送去黑窑的车夫。
贺家人被押出酒馆时,贺永强忽然转身,望着墙上“劳动光荣”
的标语,想起自已在酒馆算错账时,老贺掌柜手把手教他纠错的场景。
他张了张嘴,却被贺老爹的咒骂声淹没。
街道上,新贴的《婚姻法》宣传画被阳光照亮,画中妇女的笑容比贺家所有的绸缎都明亮。
小酒馆重新落锁时,徐慧真用软布擦去贺老娘在门框上蹭的泥印。
李天佑将账本归位,指尖抚过老贺掌柜的记账批注,忽然发现某页空白处,不知何时被人用铅笔写了句“天理循环”
。
窗外,土改工作队的宣传车正经过,大喇叭里的《解放区的天》盖过贺家人远去的哭嚎,惊起的麻雀扑棱棱飞向晴空,那里飘着鲜艳的五星红旗,比任何时代的任何旗帜都更干净,更明亮。
三日后,街道办贴出公告:贺家人因诬告陷害、伪造证据,被处以劳动改造六个月。
李天佑站在小酒馆门口,忽然想起看着贺家人被带上警车时,治安队长说的话:“真假善恶,时间长了,比算盘珠子还清楚。”
徐慧真将新蒸的窝头递给顾客,热气氤氲中,“四季鲜便民饭馆”
的新牌匾被阳光照得发亮,而墙角那株去年埋下的葡萄藤,正悄悄冒出新芽。
至于那截《金圆券防伪指南》,此刻正躺在派出所的证物袋里,与贺家的过继文书做了邻居,前者见证了旧时代的崩塌,后者则终将被锁进历史的抽屉,连同那些未说完的谎言,一起在新时代的阳光里,渐渐褪色。
劳动改造的第一天,贺永强被分配到村西头修水渠。
他光着脚踩在泥水里,铁锹每挖一锹,都能带出些碎瓷片,那是贺家旧宅的琉璃瓦当。
旁边的赵铁柱扔过来个窝头,硬邦邦冰冰凉:“吃吧,这是你今天的口粮。”
贺永强咬下第一口,眼泪突然砸在窝头裂缝里,这让他无比怀念当年胡吃海塞过的所有山珍海味。
贺老爹被安排去扫村公所的大院子,他握着比旱烟杆重十倍的扫帚,扫过“坦白从宽”
的标语时,忽然看见墙根有只冻饿而死去的麻雀。
它蜷缩的样子像极了当年里被小儿子取乐踩死的那只。
可惜如今,如今他连踩死一只虫蚁的力气都没了。
贺老娘被安排在妇女识字班擦黑板打杂,还得学习识字,粉笔灰落在她新染的灰发上。
她写错“劳”
字的笔画时,旁边的小翠轻声纠正,声音却远没有当年她骂丫鬟时的尖利。
下课后,她摸着小翠递来的识字课本,发现内页夹着一张糖纸,那是家里的桂花糖,曾经甜得让她喉咙发堵,现在却没有了品尝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