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新没有立即回答。我看着他的侧影,这个男人有着聪明的额头,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的缘故,总觉得他前额的头发比之前更加稀疏一些。从最初见他,我就觉得他会有过早谢顶的趋向,而这征兆现在愈加分明了。我相信人的面相虽然未必决定命运,但必然能显出性格的某些特征,按照我对人的有限判断,华新有一张思虑过多的脸。这样的人很难获得幸福,因为缺少平常心的缘故。
当然,这完全可以看作我的个人偏见。
华新终于开口说,我去了日本。大概,和你在同一天离开的上海。
他没有转头看我,我便继续注视他的侧影。他把十指交叠,放于膝上,也许是灯光的缘故,那双手传达出某种安静得接近颓然的情绪,如同折翼的鸟。
华新继续说,后来安怀告诉我黛瑶出了事,我就回来了。
我听说安怀去了澳洲。我插口说。
他上周走的。华新低声说,他说他不会原谅我。
你做了什么,让他这样说?
我没有做什么。他用近乎于辩白的口吻说,然后声音陡然变得无力——
我又不是不回来,我只是和佐久间合作一段时间,然后就会回来。画廊已经撑不下去,我只能这么做。可我最亲近的两个人,却都不相信我。他们只想死死把我拴住,一点也不为将来打算……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几乎掩饰不住眼底的一丝鄙夷。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华新吗?这个总是笑容温和的男人,终于无法用笑容掩盖他的软弱。
只听得他继续喃喃说道,现在好了,一个走了,一个疯了,他们都离我而去。
我一惊,飞快打断他说,你说什么?谁疯了?
华新转过脸来,我这才发现他眼睛下有细微的纹路,印象中不曾见过这些纹路,他实在是一下子老了,因发生的一切。
还有谁?华新苦笑着说,当然是黛瑶。
实际看到黛瑶的时候,我一向悲观的想象力顿时有些失重。她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样。黛瑶坐在里间的床上,盖着被子,低头看一本画册。台灯的光线把她的轮廓染成一片温柔。灯旁的床头几上有一个花瓶,里面插满粉色玫瑰,已经凋零大半,有粉红色的花瓣静静零落在茶几上和附近地板上。空气里浮动着玫瑰馥郁幽暗的味道,这味道和黛瑶很相称。这样的女人是值得呵护宠爱的,我不由得想,但世界上的事往往没有道理可言。她爱他,他爱他,我不过是个匆匆过客,目睹这场纠缠。
无法否认自己对黛瑶素来的怜惜,她是一支温润的女人香,让我无法不在她身边驻足。
但,之前仍是决绝地带着柯挣脱她身边的漩涡。对一个人的感情可以很复杂,唯有爱最为直接无可避,影响人的生活,乃至命运。
而今,我回到黛瑶身前。她的面容一如往昔。这个曾经在我面前流露脆弱的女人,此时却安静得出奇。
若不是听过华新的话,我不会想到,她的精神已经分崩离析。
我在她身旁的床沿坐下,低声轻唤她的名字。
黛瑶似乎置若罔闻,兀自看着手里的画册。
我伸出手,将她手中的画册合上。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也不说话。她的眼睛幽深,没有表情,或者该说,没有活人的神采。我凝视她的脸许久,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在这个异常安静的房间里,我的叹息声被放大扩散开来,如同风掠过无波的湖面。
几乎是同时,我听见身后传来华新的声音。
她连你也不认识了。
你以为她会认得出我?我没有回头,低声问华新。
我曾经这样期待过。华新苦笑着说。
我继续注视黛瑶美丽而无动于衷的脸,她看上去无端让我想起被主人遗弃的芭比娃娃。她曾经是那样活生生的一个女人,我还记得,当她的唇迫近的感受,不是那个吻本身,而是她从中传递的郁郁和挣扎。而今,一切都消退在她无表情的双眸背后了,没有人知道她深锁的内心里,是否还有过去的一幕幕在不断重演。
你还是不懂她。我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也不想想,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你抛弃了她?
说完,我转身站起来,和华新隔着两米多的空间相视而站。他的脸上晃过飘忽的神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