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建章宫,我同李敢玩蹴鞠时打架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你是野种,你娘是野女人,你是你娘和人私通生下的野孩子!”当时,这几句恶毒的咒骂,像毒蛇一样在噬咬着我的心。
提起那次我和李敢打架,还得从蹴鞠的历史说起。
汉时,蹴鞠已由过去的单人或多人踢球娱乐演化成一种激烈的军事对抗,民间的蹴鞠艺人有蔡如意、范润、黄老儿、小孙子、李猴儿等。除了专业的蹴鞠艺人外,长安城和各诸侯国的权贵、一等富家的郎君、风流子弟与闲人纷纷组成了“蹴鞠团社”。这是一个学习蹴鞠的业余团体,也是具有半职业性质的组织。
在当时的长安城,朝廷的官家蹴鞠艺人有“左右军”和“祗应人”,著名的鞠头有张骞、公孙敖、公孙贺等人。
民间的蹴鞠艺人黄老儿,就因为蹴鞠技艺高超,巴结上了武安侯田蚡,获得了一个养家糊口的差使,给田蚡当上了管家,在培养田家蹴鞠球员的同时,掌管文牍,负责传物送简。
由于蹴鞠一场能让人大汗淋漓、精神清爽,有健身轻体之功效,所以从长安城到其他郡、县、乡村,举国上下蹴鞠成风。每有大型蹴鞠赛事,万人空巷,爷娘子女相扶,全都出城郭观看。
舅舅卫青在平阳老家时,就经常参加一些蹴鞠赛事。回到长安后,他蹴鞠时也常常把我带在身边。
在给平阳公主做骑奴期间,由于平阳侯曹寿喜欢蹴鞠,经常邀卫青参加。对于蹴鞠我悟性极高,经常观看舅舅比赛训练,自己也就慢慢学会了一些蹴鞠的动作。
在当时还有一种叫“白打场户”的蹴鞠方法,常常选择一片空场地,以踢花样的难度高低论输赢,高手之间切磋蹴鞠技艺。这种比赛可以两人对抗,也可以三人对踢、四人对踢,甚至十人对踢,通常以三人场最多。类似于后来的踢毽子,有“拐、搭、臁、肩”等方法。“拐”就是用外脚踝踢球,“搭”就是用正脚面踢球,“臁”就是用小腿带球,“肩”就是用上体、胸部、肩膀和头部顶球,“鸳鸯拐”这个花样动作就是使用外脚踝踢球。几个花样动作连在一起踢称为“解数”,由于动作的先后顺序排列不同,解数可组成几百套。用成套的解数一套一套地接着踢,能体现一个蹴鞠者较高的控球水平。
由于卫青经常和李猴儿、蔡如意等人踢“白打场户”,蹴鞠水平提高很快。牧马之余,他也经常教我踢。别看我只有八岁,可蹴鞠水平一点儿也不比成年人低。
这种训练军事体能的运动,在护卫宫廷的南北两军中广为流行。
由于我那年在朝堂廷议中的出色表现,皇上便破例让我来到建章宫羽林少年营,接受骑射训练。能到建章宫少年营接受骑射训练的孩子,大都是阵亡将士的遗孤和将军贵胄的子弟。
这些孩子由朝廷养育在建章宫羽林骑营,在成长过程中接受军事训练,长大后编入军事组织,直接由天子任职。
我来到羽林骑营时,这里已有几百娃娃兵,这些娃娃兵大都是些八九岁的孩子,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由于我自幼就跟随舅舅习武,基础很好,因此很快就被娃娃兵推选为期门少年羽林营的头领。在娃娃兵里,和我关系要好的有三个人:路博德,西河平州人,原右北平太守路云之子,其父在抗击匈奴的战场上壮烈牺牲,他就被朝廷收养到建章宫期门军少年营;邢山,河内平皋人,原北地都尉邢雷之子,因父亲跟随李广、程不识等将军北伐匈奴屡建战功,他六岁就被朝廷招到建章宫期门军羽林骑营;徐自为,交州苍梧人,原雁门关校尉徐天放之子,景帝后元二年其父作为和亲使臣出使匈奴,宁死不肯让和亲公主以墨黥面,被军臣单于乱箭射杀,被朝廷旌表为“大汉烈臣”。徐天放牺牲时,徐自为还没有出生,是遗腹子,出生后就被收养到建章宫期门军少年羽林营。
当时未央宫卫尉李广将军的小儿子李敢也被朝廷收养到建章宫羽林营。我没来时,他是这群娃娃兵的头领,我刚来没多久,就当了头领,对此,李敢心里很不服气。他仗着比我大四岁,经常向我挑衅,我一忍再忍。我忍让李敢并非我怕他,而是舅舅经常警告我,不许用功夫欺负同龄儿童,否则他饶不了我。
那天蹴鞠,由于有皇上带着三姨卫子夫等人前来观看,我和李敢都鼓足了劲头,想在天子面前大显身手。
当皇上等人在演兵场的看台上坐定后,由我和李敢各带十六名娃娃兵的筑球便开始了。
李敢当时十二岁,比我大四岁,高半头,长得又高又胖。相比之下,我显得又瘦又小。
球赛分成红黑两队,我为红队的球头,所有队员着红色衣甲;李敢为黑队球头,所有队员着黑色衣甲。
红黑两队隔着球门站在两边,球门是用两根三丈高的长竿搭成,竿上用红绸扎彩结成,留门一尺许。
红黑蹴鞠队伍中分别有球头(即队长)、跷球、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
比赛开始前,抓阄决定开球的队。
这次抓阄,李敢抓了个“上阄”,我抓了个“下阄”。这场筑球便由黑队的球头李敢开球。
李敢看见天子今天亲临演兵场,鼓足了精气神,决心在天子面前大显身手。李敢常听爹爹李广说,天下人之荣辱贵贱均系于天子一身,只要行为言语让天子高兴了,便可晋官封侯。
“爹,你身为将军,与匈奴打仗几十次,为国家屡建功勋,天子为什么不封你为侯?”李敢曾经问他爹爹。
“敢儿,”李广抚摸着小儿的锅铲头,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小,有些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慢慢明白了。”
李敢看见爹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溢出了泪花,就问道:“爹,文帝、景帝、皇上三位天子都不给你封侯,你不怨恨他们吗?”
“胡说八道!敢儿,做臣子的如何能寄怨于天子?我们李家乃良家子弟出身,靠骑射功夫报效国家,不能为一己之私利去和天子斤斤计较。真正的军人只有在疆场上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像那些贪生怕死的可怜虫,即使官秩万石,拜王封侯,又能咋样,爹照样看不起他们!”李广斥责道。
“爹,那你现在整天同天子在一起,为什么不直接给他说说你讨伐匈奴的战绩?”
“敢儿,有朝一日,天子会知道爹爹的忠诚之心。我们李家世代为将,都靠浴血疆场挣来官秩!”
“爹,我们建章宫期门军营前几天新来了一个小屁孩,听说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名叫霍去病。有人说他曾同天子同乘皇辇,参加朝堂廷议,爹,这是真的吗?”
“怎么了?”
“他来期门军营没几天,就成了期门军娃娃兵的头领,以前那些对我前呼后拥的娃娃兵,现在都跑到他那里去了。爹,我一定要找机会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没想到你们娃娃家也知道高攀皇亲国戚!”李广听了很惊讶。
李敢一张胖乎乎的冬瓜脸气得通红。
“狗屁皇亲国戚,我听人说他是他娘同人私通生下的野种,还不是靠女人的裙带进了期门军营,神气什么!”李敢愤愤不平地说。
“住嘴!”李广瞪了李敢一眼,厉声道,“你胡说什么!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以后再胡说八道,当心我剥了你的皮,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