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徐自为骑着战马向黄河岸边奔去,黄河没有结冰。
大风吹动我们的战袍,风摆旗帜般啪啪直响,我们在黄河岸边下了马。
紧邻堤岸下的河床已经皴裂,发源于巴颜喀拉山的河水依然保持着黄土地的本色汹涌向东。在水浪激烈的拍打声中,大风刮起的沙砾尘土吹在我的脸上,有一种麻痛的感觉。望着波涛汹涌的黄河和云走云飞的天空,我想象我出生在黄河渔船上的那个风雨之夜。一只渔船,两个船夫,旋涡、暗礁、黑夜,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壶口瀑布跌宕的声响混在一起,似乎在我的耳畔回荡。我是大汉的儿子,诞生在母亲河是我的荣幸,我天生就是为讨伐匈奴而来,我是上苍赐予大汉的少年战神,我要让犯我疆土者滚出祖先留下的土地。几只水鸟从沙洲飞起又落入水中,片刻又飞向天空,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又和谐。
我走到水边,掬起一捧黄河水,感觉水的温度比风温和。黄河水一滴滴从我的指缝掉落,滴在汹涌的河流里。站在水边,感觉不到沙子在空中飞舞,只有凛冽的西北风沿着河道低声呼啸,伴着阳光下无声的水流渐行渐远……
我们取出三炷香插在沙土里点燃,面向黄河三叩九拜,双掌合十向黄河母亲默默祈祷,求母亲河保佑大汉骑兵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徐自为从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块白菜一样大小的白马玉璧递给我。我捧着那块玉璧,在三炷香的袅袅青烟上绕过,便将那块白马玉璧沉到河里……
我们沿着黄河东岸马不停蹄地奔跑,对河流进行一番详细勘察,了解河道的深浅、流速及河底的结构。仔细观察之后,确定了渡河的地点和方法。
我们按照每百人一个方队的形式,人马全部用羊皮筏子过河,整整两天,我们三万战马和一万骑兵才全部安全地渡过了黄河。
过了黄河,我们的队伍一路向西,很快便抵达乌戾山。长安已经桃红柳绿春风荡漾了,这里仍然是春寒料峭寒气砭骨。我站在陡峭的山岭上远望,巉岩秃岭像一条巨龙,头西尾东,西高东低,披云裹雾,蜿蜒曲折。南部的马牙雪山峻奇神秘,玉质银齿,直插云天;山脚下的荒野牛羊成群。清澈湍急的金强河像一条洁白的哈达,飘然而出于山根滚滚西去,汇入黄河。北面的雷公山高耸入云,牛头山云雾缭绕,两山并肩而立,各显峥嵘。
北风呼啸,铅灰色的天空中,云絮在冷风中飘来飘去。淡淡的小雪花在轻轻地飞舞,乌鞘岭横亘在冻土和薄雪之间。
“骠骑将军,”征袍猎猎飘动的李敢指着西边天地迷茫的古浪峡道,“朝西过了古浪峡关隘,就是速濮王的地盘!”
“过了古浪峡,有一场恶战,所有骑兵都要做好打恶仗、打硬仗的准备!”
我望着纷纷扬扬的小雪花感慨道。
“只要速濮王的狼头骑兵是骨肉做的,我们的铁环刀就能取胜!”李敢抽出自己雪亮的铁环刀用鸡皮擦拭着。
雪花很快就落满刀刃。
“将军,我们今夜在乌戾山宿营吗?”徐自为拍马来到我的面前。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望着风雪弥漫的阴沉的天空问。
“现在刚过申时。”负责击刁斗报时的骑兵拍马上前报告。
“传令下去,所有将士快马加鞭,天黑前赶到古浪峡谷宿营!”
数万大汉兵马逆着风雪向西嗒嗒疾驰。
飘动旌穗的大汉军纛和绣有“霍”字的军旗迎风呼呼飘舞。
西行的人马在四个时辰的急行军后,终于在黄昏时分赶到古浪峡谷。
天黑了下来,雪越下越大,小雪花变成了鹅毛大雪。尽管官兵们在野外搭起军帐,点燃了一堆堆篝火,出征时身着铁甲玄衣的骑兵在露天的风雪中仍冻得瑟瑟发抖。
我的中军行营已经生了炭火。
我正在炭盆前烤火,帐外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胡笳音乐。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从行囊取出火绒留下的冒顿潮尔在灯下细看。
帐外的胡笳声似乎孕育着满腹惆怅和无限凄凉的乡愁。是谁在征战前夕吹奏这匈奴的胡笳?我不由自主地向帐外走去。只见风雪中,一堆野营的篝火前,伊即靬掐了两片芦苇叶,卷起来吹奏着呜呜咽咽的音乐……望着夜雪中吹奏的伊即靬,我眼前浮现火绒吹奏冒顿潮尔的模样。火绒的眼眸,火绒的笑声,火绒骑马驰骋的英姿,火绒的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我的心。自从天子要我娶他赐婚的女人为妻后,大地已经换下了一套春夏秋冬的服装。金娥是个百里挑一的贤惠妻子,黎明时,她早已起身,她总是冠军侯府第一个起床的人,她用早炊温暖着我的心。她就像蜜蜂一样,知道一天的短暂,总是忙来忙去,从不忽略我的需求或者遗忘我,她温柔专注、文静、讨人喜欢。这个朴实的乡下姑娘从不大声说话,总是表现出安静的姿态。过门两年来,她的质朴与善良,赢得了侯府上下的尊敬与爱戴。尽管金娥无可挑剔,但我心里始终牵挂着火绒的安危,火绒的一颦一笑常常让我牵念。每当想起火绒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像被烙铁烙了一下,脾气就异常暴怒,几次喝醉了差点儿动手打人……“将军,”校尉徐自为哈着冻僵的双手跑过来嘟囔道,“都已经春分了,这河西的鬼天气咋还和寒冬腊月一样?”
“联系到古浪峡守关的汉军没有?给大家伙儿搞几锅热汤来暖暖身子!”同样又冷又饿的我盯着挂起来的作战地图研究明天的行军路线。
“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听说古浪峡关隘只有一百来人,估计搞不来几锅热乎的饭菜。”
“这西北的气候是死的,但我们大汉骑兵是活的。传令下去,每百人一组,构筑蹴鞠场,全军展开蹴鞠大赛!”我想起了在建章宫羽林骑营冬天的日子。
那时候,每到冬季,期门仆射为了强健我们羽林少儿的体质,房间一律不许生炭火。为了驱寒,左右监统领便带领我们在蹴鞠场展开蹴鞠大赛,以奔跑运动驱逐寒气。
“骠骑将军,”徐自为为难道,“大家伙儿都骑马跑了一天了,又冷又饿,谁还有力气踢蹴鞠?”
“给他们一刻漏的时间野炊,吃完干粮马上构筑蹴鞠场开始大赛!”
“在雪夜蹴鞠行吗?”
“在早穿皮袄午披纱,晚上抱着火炉吃西瓜的河西,如果三更半夜不想被冻死,就要蹴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