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终于,梁安耳边响起的是盛天往日一样低沉的声音,带着沙哑,手上用了力气抓住他的小臂,拽着他往里走。
梁安眼眶红了,想说什么,却察觉盛天走得很不痛快,他看向盛天的右腿。
本想伪装着走得像正常人一样,因而显得更加怪异。
“师父!”梁安急问,“你伤了?”
盛天没停,轻描淡写:“不过是老毛病发作而已。”
他的老毛病实在太多,在梁安记忆里师父从头到脚都有“毛病”,在他口中也都是些小事情,表现得也很像的确没事。
但这几年来,大概是从梁绍走后,盛天的身体比起从前更差,尤其在宿州中,梁安和他比划切磋的那一回,他深切感受到了盛天身体的衰弱。
梁安从未轻易将他打败,在任何时候考校功课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被打得落花流水。
不是梁安变强了,是盛天的身体出了问题,所以那时兰渝看见他跟师父对打才会怒意滔天。
扶着盛天坐着,梁安盯着那条右腿看了又看,眼泪噙着悬而未落。
“师父。”他颤声叫道。
再眼看着盛天手缓缓滑落到右膝上扶着,仿佛如此就能遮住他的目光。
“为什么?”
梁安喃喃问道。
在来的路上只有风雨虫鸟作伴,梁安有了许多思考的时间,最初脑袋里一团乱麻,越想捋顺清楚越不知从何揪住那条最初的线头,孤独的时间越长之后,他开始思念每一个曾在他身边又一个个离去的人。
在马上颠簸到最后,人已麻木,梁安失去意识一般往前,眼前一片空洞只剩下最后的念头。
不要再被多愁善感的思绪左右,不要再意气用事感情用事,把要说要做的事以最平静冷静的姿态解决清楚,只要身边人尚值得无条件信任,剩下的就再没有难关。
可梁安活在世上,靠着一个又一个人的疼惜爱意长成,从一颗倔强的小种子,被长辈的关切疼惜、同辈的义气支持浇灌着长大成了一棵小树。
而后只剩他一人,回到京都看见了妹妹的苦,有意无意撞上了宵行的难,一件件诡怪离奇的事揠苗助长一般催着梁安瞬间茁壮,一路上都是“感情用事”在推着他一刻不停地走,如此促成了与每个人之间命运般的联系。
梁安本就是个重情的人,要他舍弃“情”如同要他推翻过往人生,打碎自己。
分明他就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以为只要一遍遍警告,在孤独中不断重复要把那些蒙蔽在眼前的情抛却。
看清真相,然后再说。
但他仍然一次次重蹈覆辙。
进了青州心已在颤抖,强撑着欺骗自己这些都不重要,他一定得直冲到鸿羽面前,再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耽搁住。
可盛天跛腿拖行的样子扎透了他的眼,就算冷硬着心告诉自己别再落泪了,憋住了,从扎破的地方涌出来的不是泪,也会淌出血来。
可是为什么?
“为何什么都不说与我?”
梁安不明白。
他不知道从何时起,似乎是从梁守青去世后,他回京都起,一切都不对劲了。
他活至今日最亲密最信任的人全都蒙上了雾,梁安不问,他们不说,梁安问了,又被搪塞。
在宿州,兰渝分明知道盛天的身体状况不佳,为何不跟梁安说清楚?
如果梁安知道,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让兰渝留在盛天身边。
那么师父呢,去淮州前,他为了兰渝抛开梁安,告诉梁安他要去京都找兰渝。
即使那时身处迷茫中的梁安有几多痛苦,但他能理解,他们几个是盛天的学生,兰渝是他带来青州的,更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