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疯了,北赵完了。
八月十五一场天火,把京都百姓烧了,天阙楼下烧得漆黑,一片狼藉,再看不出曾是繁华祈福之地。
顺和帝德行有亏,天降神罚,一切一切都和赤阳神教的教言暗合,容不得人不信了。
北赵大地,由南至北,最后一把火终于烧到京都身上,唯一还对皇帝神权抱有敬畏之心的只剩京都百姓,而至天火之后,已没有人了。
天怒人怨,皇帝的子民终于挺直了身子,为要把这庸碌无为招来天罚的皇帝赶下神坛而站了起来。
赤阳神教的信众越多,红袍几乎挤满了京都内外,“帝死太平”的话如吃饭喝水一般平常,从每个人口中轻松喊出来。
这时候,从不觉得哪个将军死去有所影响的天子脚下的人,也哀切想道,若还有个姓梁的将军活着就最好。
他们总能想想办法。
毕竟天子脚下,谁不想这是天下间最稳妥的地方,无论哪里打仗打不到这里,用不着哪位将军在,京都一样过得安稳。
天子王臣和百姓不同,百姓和百姓也分三六九等。
和两年前已开始四处逃亡的淮州凉州等地的百姓不同,和宿州附近也早已水深火热的百姓也不同,京都人一样不知道别地百姓的苦。
谁能想到,最终偏偏就是“天子”,召来祸端,害得他们好苦。
乱了,都乱了。
林广微又病,皇后被顺和帝下令圈禁,这下朝廷彻底乱了。
臣子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吵起来,吵着吵着大打出手,头破血流,光明殿成了斗兽场,里面声息小了,李盏过来瞧了一眼,叹息一声挥挥手。
一早站着进去的大人们,哀叫痛呼着被抬着送出去。
而后,光明殿也空无一人。
弘文帝不知外况,只是在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叫着周福的名字,扶着他踉跄站起来。
“朕要亲自去见他。”他含混只说了这一句话。
不知怎的,心中不安定,梦里尽是些不好的意头,弘文帝不想再等儿子认输低头了,比起当一个有威严的父亲,皇朝稳定显然更为重要。
在周福伺候他穿衣的时候,弘文帝想,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尽心尽力抚养长大了他们的孩子,自他幼时便一遍遍告诉他,你生来便是要做皇帝的。
所以弘文帝手把手教他,叫他站在一旁看,坐在一旁听,凡有琮时做了不妥当事便立时制止,在通往登位的路上,哪怕琮时脚尖歪了分毫也会顷刻纠正,让他始终站在对的路上。
对的路,便是皇帝的路,弘文帝的路。
即便琮时登上皇位的路出了些意外,但弘文帝想,由他教导了三十年的孩子,即便在梦中也知道如何做好一个皇帝。
但也许因为离开龙椅太久,弘文帝也渐渐学起了反思,内容并非懊悔,而是在寂寞时分,想起妻子,弘文帝问她:“朕总不能白养他一场。”
这孩子,未免叫人失望。
但弘文帝等不下去了,他得去亲自见一见琮时,一个做父亲的,除了威严,还总有给孩子收拾残局的慈心。
弘文帝想好了见到儿子的第一面,该如何不动声色,叫他自己先在心中怕了,或许这多情的孩子会哭也说不定,到那时候,他总能原谅这孩子不懂事的过往。
周福推开门,弘文帝眯起眼睛,勉强乘上了轿辇,闭目养神。
他盘算着,丹曦和亲南祁,北赵却不能没有公主,合该从各个大臣家中选出几位“公主”备选,以防日后生变。
由此,他不由轻轻叹息一声,庆幸迟迟不曾将丹曦许与他人,更甚者想,好在这孩子爱慕梁绍,因而心死不曾想招驸马,为国嫁敌,算是这孩子的一功。
看来梁安死了,的确有碍,在他们一家子都活着的时候,可不曾出过这许多乱子。
当初想要回收兵权,且确实动过架空梁安的心思,不过弘文帝不蠢,计划中也是徐徐图之。
如今这番样子,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即便是皇帝,也并非算无遗漏的。
走到如今这步,不尴不尬,倒是难做。
捧起林鸿羽来,又实非他所愿,林家人忠归忠,可人是有劣根性的,一旦手握兵权,难说不会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