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疫情来得急又猛。
须发花白的老太医们也应对过多次时疫,却从未像此次这般棘手,起初依症按照伤寒论处,下药却如泥牛入海。
根据尸体发黑呈现瘀斑,众人也知并非简单的外邪入体,但又摸不准病源到底是什么,所以判不清病因,只能用着不知药效的方子,吊着轻症患者的命,眼看着病人一日多过一日,死者一日多过一日。
因为大慈恩寺是皇家寺庙,送进来的都是轻症病人,但此病发病迅猛,动辄要命,每日送进来的病患和推出去的尸体几乎是一样多,稍微搬运迟了些,本就紫黑狰狞的尸体便被老鼠啃咬得更加不成样子。
寺庙内和尚诵经太医治病,但谁心里也没底,度日如年,而一日之间便有生死之别。
尸体是疾病带来的恐慌的具象,香火味道泯灭在雪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直到浮星煜写了治疫方案,崔萑拿给崔文应转交太医们施行。
众人皆且惊且叹,药方里用到的药材种类不多,但连翘和生地的用量极重,不是救命就是要命,足见开方者用药之底气与胆气。再兼在几处穴位针刺放血,可以刺激人体内增生新血而抵御邪毒。
这方案太医院太医开不出,但看得出是能生效阻疫的法宝,即使问不出是何人所开,也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在手里,当即在寺中运用,再推广至整个长安城。
浮星煜初四到大慈恩寺,当晚无人因病死亡。
药炉彻夜熬着,草木燃烧和药材煮沸的气味融合在一起,苦涩中透出清香,驱走沉闷的死气,带来了生机。
正月初五到了。
虽然病患不能当即痊愈,但服药之后肉眼可见病情得以控制,寺中绷着精神多日的人们不再随便对付饮食,郑重对待起初五的这顿牢丸来,重新有了过年的喜气。
崔萑正和寺里管伙食的老和尚学和面,老师父耳朵不好用,说话格外大声,对崔萑吼着说完了步骤,崔萑一一记下,揉揉耳朵就要开始做。
不就是包饺子吗?手到擒来的事。
崔萑卷起袖子,露出劲瘦的小臂,浮星煜在旁做甩手掌柜不管做只等吃,啧了一声:“崔大神医做厨子也像模像样。”
小小的牢丸,看母亲和妹妹包起来很轻松,崔萑亲手动手做了才知道不容易,分明把步骤都记住了,但自己总掌握不好分量——
包牢丸的面要和得筋道而不硬,所以需要在和面的水里适量加些盐,崔萑拿不准适量是什么量,手一抖,小半罐都下去了,看得老和尚直牙疼,大声道:“细盐价贵,郎君手轻些!”
崔萑红着脸忙说赔给寺里,手忙脚乱中又打碎了一口碗。
老和尚眉头一垮。
“这个也赔!”
浮星煜穿了一身浅色衣裳,丝毫不染厨房油烟,低头发笑:“好在你家不做饮食生意,否则再大的家业也赔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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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萑好不容易兑好了淡盐水,但不够和面,又往已呈絮状的面粉里继续倒水,一不留神又倒多了,手放上去就裹了满掌的面糊,又听见浮星煜嘲笑,愤愤道:“嘴留着吃牢丸,别还没吃就累着了。”
“不累。”浮星煜抬起头来,面色比从前更白,薄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但他弯起眼睛目光很是柔和,看着崔萑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案板上堆起一座面山,“不愧是江南首富之家,请人吃饭都这么阔气。好像牢丸有好多种样式,每种给我来一个。”
“祖宗,你只喝汤,还这么刁难人。”崔萑望面兴叹,原来头脑发达过目不忘的代价是四肢不协,这些面要是全擀出来包饺子够整个寺庙的人吃一整天,“我实在不擅长动手……能不能商量一下,那个泥人……”
“不行。三个一个也不能少。”浮星煜声音很低,但语气坚决,“你先拿面团练练手,紫竹林里的好土不多,别给我浪费了。”
崔萑看他转身要走,问:“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