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梦,让崔萑回到了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沈淼已经嫁给了会试考中的崔文应,随夫留在了京城,大小也是个官太太。虽说成亲数年还没有孩子,但上头没有公公婆婆了,更没有什么撺掇着纳妾的烦人亲戚,日子过得很是安逸。
沈万山则是小有名气的富商,而且儿女齐全膝下热闹,再加上生意兴隆八方来财,可以说是处处圆满顺遂。
崔萑上一次进入梦境,沈家还在落魄之中。春季柳絮飘摇,再美也有点凄凉感。现在则是七月流火,天气逐渐凉爽,正是南方采摘早熟棉花的时候。
此时沈万山应该也已经入梦了,如果能够避免赵老板的棉花被烧,让他能够如期交货,也就不会有后头的事发生了。虽然梦境不能当真,但总也能算个念想,沈万山醒来之后应该多少能释怀一些。
崔萑向路人问了赵家的地址,正打算登门提醒看好仓库注意防火,却见年轻时的沈万山骂骂咧咧进了赵家。
棉花已经被烧了吗?崔萑心里咯噔一下,正要上前,被人从身后攥住了手腕,回头一看,竟是浮星煜。
浮星煜不老不死,三十年前也是这个样子,上一次梦境里他出现在洛州是为了向女皇表明态度,这回他在江南干什么?
——不对,崔萑很快反应过来,三十年前的浮星煜不会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自己。
“你不是不能入梦吗?”崔萑顺势和浮星煜牵住了手。
“果然萑萑能够认出我。”浮星煜笑道,“从前不能,和萑萑在一起后,就开始做梦了。”
崔萑问:“做的什么梦?”
牵着的手指尖轻挠了一下崔萑手心,浮星煜道:“赘婿不好做,在老丈人眼皮子底下挣表现,总要摆出一副规规矩矩正人君子的样子。怕被听了墙角,夜里便只好乖乖睡觉,想做什么不规矩的事只能在梦里罢了,好难捱呀。”
想起在紫竹林里没日没夜地荒唐,崔萑脸色微红:“成日里脑子都想些什么……”
“想的萑萑。难道萑萑不想我?”
“想……”
崔萑很少口是心非,虽然难为情,但还是说出了真心话。对心爱之人有欲念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所愿即所得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顶着浮星煜热切的目光,崔萑怕他在梦里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来,急忙转回话题道:“看样子,棉花已经被烧了。现在该怎么办?劝说我爹不要追究这笔钱款?给赵家做担保,保证明年能够低价交货?空口无凭,我爹不会相信的。”
浮星煜道:“我们要让你爹了却这桩心病,就要让他清楚赵家到底为什么会家破人亡。”
崔萑道:“赵老板爱妻如命,妻子病重无药可救给了他沉重的打击。”
浮星煜:“是啊,赵老板爱妻如命,但偏偏妻子病入膏肓。就算赵家没有这笔损失,一旦赵夫人撒手人寰,赵老板还是会陷入不可自拔的悲痛,连年幼的孩子也顾不上,最后自杀,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崔萑神色凝重:“道理虽然如此,但终究是我爹做了压垮赵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于理他没错,但于情他始终放不下。”
“那就让这根稻草落到我身上。”浮星煜道。
崔萑不解,浮星煜道:“萑萑,我们一起给你爹从不一样的视角重现当年之事。”
浮星煜和崔萑在沈万山之后走进赵家,本来他们是这段故事之外的人,除非还有比魇妖道行更高的人参与,否则不会有人看到他们,就像崔萑上次在皇帝梦中一样。
但这次门房将他们拦下了,询问来历,浮星煜说自己是云游的大夫,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下人进去禀告一番,很快便将二人迎了进去。
赵家下人不多,主人家人口更是简单,一对夫妻一个幼儿。
这家人是前两年从外地搬来的,在此地没有亲戚,也不爱和邻里走动。但赵老板做生意诚信公道,又惜老怜贫,若是无儿无女绝户死了没钱安埋,他知晓了总会出一份棺材钱。正是因为他在当地风评很好,所以沈万山首选和他做生意。
治病花钱犹如大浪淘沙,赵老板夜以继日地跑生意,才勉强能够维持妻子的医药。如今棉花被烧了,生意上的事情让人焦头烂额,但只要听说有大夫能治,赵老板还是将人请了进来。
崔萑和浮星煜在赵家前厅见到了赵老板,崔萑讶异,这相貌不是魇妖莫厌吗?
浮星煜趁着上茶的功夫低声向崔萑解释:“这梦境是专为你爹而织的,为了还原当年的情境,莫厌和辟胥都在其中扮演了角色,从而保障梦境稳定,但你爹看到的还是原本赵老板的脸。你和我扮演的角色,他也认不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崔萑点头。
之所以魇妖编出的梦境很难被身在其中的人识破,原因在于他们会亲身扮演梦境中的角色,并且感情到位十分入戏。
崔萑瞧着莫厌扮演的赵老板,是位清俊儒雅的商人,年纪不算老但鬓发已经有些花白了,眼下有很深的乌青,应当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眸中淬满了忧虑,却又在看见大夫时燃起希望:“阁下真有药到病除的手段?”
浮星煜端着神医姿态:“行医多年,从无失手。但是诊金和用药都不菲。”
“不妨事的!”赵老板激动道,“多贵的药我都能买来!”
浮星煜道:“但听说老板家的货物被烧,方才还听到有人上门讨债。”
崔萑四顾,沈万山闹过一场应该已经离开赵家了,但只要他还在梦中,梦中发生的事情就会被他知晓。
赵老板神色羞赧:“生意上是出了些问题,已经把人送出去了……我会想办法周转的,大不了卖了这所宅子。先生,您要是真能治好我妻,多高的诊金和药费我都愿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