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诺厄一直觉得,虫族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与生俱来的天性令他们情感淡漠,可以摒弃一切高等生命理应具备的情感,自私自利、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可当他们真正置身于权力的顶点,遥遥俯视云端下的众生万象时,心里又偏偏得装点柔软的东西,才能继续心硬如铁地活下去。
按照生理课上的说法,这就是“爱”。
可,所谓的“爱”,又是什么呢?
诺厄不知道。
五岁那年,他从树上摔下来,哇哇大哭。
周围的侍虫低垂着头,视而不见,他的雄父则站在不远处,平静地注视着他,直到小小的雄虫终于意识到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自己哄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乖乖站好的时候,他的雄父这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八岁那年,他被几只稍大的雄虫排挤欺负。
小小的雄虫幼崽带着满肚子的不忿,想钻进雄父的怀里撒娇告状,诉说心头的委屈,却听见雄父对着先一步报告的侍虫说——
“我知道。”
“不用介入。”
隔着烂漫的花丛小径,他听见他的雄父用事不关己的语气,淡淡开口:“如果他连同龄的小雄虫都解决不了,将来怎么面对那些狡猾奸诈的雌虫?”
十四岁那年,雄父去世。
失去顶梁柱的维洛里亚家族风雨飘摇,雌父探望他的频率从过去的每周一次变成每月一次,小舅舅开始频繁的失约。精神力晋升S级的那一天,他的监护权从维洛里亚家族转到老师名下,自此,无论是生养他的雌父,还是一贯嬉皮笑脸的小舅舅,都收敛起多余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喊他“圣阁下”。
这就是爱吗?
诺厄不明白。
他的愤怒无从释放,他的声音无虫倾听,后来诺厄开始觉得自己不该愤怒……雄父当然是爱他的,否则也不会在生命濒临终点的时候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穷思竭虑地教导他能够让他平安长大的东西。
至于小舅舅和雌父,当然也是爱他的。
失约不是卢西安的本意,雌父也不想将他一只虫丢在圣地。他不是懵懂无知的雄虫,可以理直气壮地将一切痛苦和委屈发泄在亲虫身上。
他不再委屈,也不再难过。
他逐渐理解了一切。
毕竟,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虫,都是这样长大的。在这一点上,雌虫甚至往往会遭受更为严苛的教育,对比之下,明明是在雌父和雄父的爱意下长大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提出抱怨呢?
他应该知足才对。
但,这真的是伊格里斯想要的“爱”吗?
当伊格里斯意识到,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时,他还会像现在这样静静地、温和地注视着他吗?
而当对方因为迟迟得不到回应,而将给予的一切骤然收回时,他还能像过去那样,冷静地面对来自枕边虫的猜忌与算计吗?
诺厄不知道。
星舰越飞越高,夕阳下的礼堂在他们的身后渐渐远去。
他忽然有一点难过。
就像是这一场满座宾客心知肚明的荒谬婚礼。
对年轻的雄虫而言,这场看似浓重盛大的婚礼,不过是决裂与分别的倒计时;对如今的他与伊格里斯而言,“爱”,同样是意味着决裂与分别的倒计时。
他沉默得太久,雌虫略微偏头。
“雄主?”
圣阁下没有说话。
他静默了一会儿,稍稍花了点时间把游离的思绪收整回来,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