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是真的!千真万确啊!!”又一个溃兵扑倒在关门前布满碎石的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尖锐的石子上,顿时血流如注,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话语颠三倒四,每一个字都带着无法抑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颤音。
“叛徒!张玉祥……张玉祥那个狗贼!他……他开城投降了!就在最要命的时候!城门……城门是从里面打开的!南诏王的象兵……那些刀枪不入的大象……全完了!全被砍翻了!肠子流了一地……堆得……堆得像小山……杨将军……杨将军他……”
士兵说到这里,仿佛又亲眼目睹了那恐怖绝伦、足以摧毁心智的一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被那些穿黑甲的魔鬼……一个照面……就一刀……劈成了……劈成了两半啊!”
他双手疯狂地比划着下劈的动作,动作幅度之大,几乎要将自己甩出去。
溃兵们如同打开了地狱记忆的闸门,七嘴八舌,语无伦次地哭诉、尖叫,互相补充着那场地狱般的景象,每一个破碎的词汇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郁的血腥味:
“黑甲魔鬼!全身都包着铁!刀枪不入!我们的箭射上去……叮当响……火星子直冒……连个印子都没有!”
“象兵都挡不住啊!一脚下去……能踩扁好几个……可那黑甲魔鬼的刀……太邪门了!闪着蓝光……一刀下去……碗口粗的象腿……咔嚓……就断了!像切豆腐!大象……叫得那个惨啊……”
“他们……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还有火……好大的火!烧红了半边天!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跑啊!快跑啊!挡不住!根本挡不住!留在城里就是等死!他们……他们不是人!是阎王派来的索命鬼!”
这些破碎、混乱、夸张的却饱含极致恐惧的词汇,像一把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尖刀,狠狠地、反复地捅进杨子钊的心窝,再用力搅动!
将他片刻前还充盈着自信和傲慢的心房,瞬间搅得血肉模糊,冰冷刺骨!
杨子钊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刚刷过的金纸!
额角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根根暴跳,仿佛要挣脱皮肤的束缚。
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几次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有牙齿碰撞的“咯咯”轻响。
一股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炸开,瞬间沿着脊椎疯狂上窜,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布满鳞片的巨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绞痛。
利州……
四万人马驻守!
依托坚城高墙!粮草充足!
竟然……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短到他这位近在咫尺的剑门关守将甚至没收到任何正式的预警或求援烽火——就陷落了?!
两军主将,一位是经验丰富、深得相爷器重的蜀中宿将杨成乐,一位是南诏国勇冠三军、正值壮年的大将蒙舍龙,双双授首?!
被杨相视为心腹的利州守将张玉祥,竟然临阵倒戈,亲手打开了城门?!
这……这简直颠覆了他所有的军事常识和人生认知!
张巡的朱雀军团难道是铁打铜铸、不知疲倦的怪物?
那些士兵口口声声、充满了无边恐惧和绝望的“黑甲魔鬼”又是什么东西?!
是张巡秘密训练的死士?还是……某种超越常理的存在?!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以及排山倒海般袭来的恐慌和沉重的、名为“灭顶之灾”的压力,瞬间攫住了他,扼住了他的咽喉,几乎让他窒息。
仅仅片刻之前,那份对杨国忠“小题大做”的腹诽和驻守天险的轻松心态,如同阳光照射下的脆弱薄冰,在残酷到令人发指的现实面前,瞬间粉碎得无影无踪,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
一股冰冷的、名为“死亡”的预感,如同毒藤般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绝非什么寻常的、可以被天险阻挡的军队,而是一头拥有超乎想象攻坚能力、恐怖绝伦战力的洪荒猛兽!
而他所倚仗的、视为生命线的剑门天险,再也不是安逸稳固的后方壁垒,而是即将直面这头猛兽最锋利獠牙的、血淋淋的最前线!
他仿佛已经能闻到那黑骑铁蹄带来的血腥风暴的气息!
“快!打开关门!把他们全都放进来!快!!”杨子钊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而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和一种濒临失控的狂躁,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本将要亲自问话!立刻!马上!!”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吼出最后一个字,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沉重的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巨大的吊篮带着铁链摩擦的刺耳噪音,缓缓放下。
几个伤势稍轻、神志相对清楚(或者说,被恐惧支配得尚能表达)的溃兵(包括那断臂校尉)被带了过来。
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焦糊味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气息,瞬间弥漫在剑门关的城头,仿佛带来了一片地狱的缩影。
杨子钊一把推开试图阻拦、担心溃兵身上不洁或有诈的亲卫统领,几步冲到刚被拉上城头、瘫软在地的断臂校尉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双目赤红如欲噬人,死死盯着校尉那双因失血和恐惧而浑浊的眼睛,厉声喝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说!给本将一字不漏地说清楚!利州到底怎么回事?!从头到尾!若有半句虚言,本将立斩不赦,将你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