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起千层浪,说者无心,听者却顿感毛骨悚然。
方汀不是没有联想到疫病,但她是侍奉女帝身侧的人,女帝倘若染病,随侍者都是要问罪的。小宫娥随口一句话,便将自己和御前侍奉的一众男女老少的脑袋别到了裤腰带上。
被呵斥了的小宫娥抖如筛糠。方汀别过脸,传人将她拖了下去,掌嘴二十。
殿中霎时安静了,方汀留了唐笙还有其他几个宫娥贴身侍奉,令其余不相干的退下。
有了疫病的言论,被留下的宫娥行动谨慎了许多。唐笙起初也被牵动了情绪,但冷静一想,疫病的说辞并不成立。
古代的传染病学发展并不完善,许多理论都是通过肉眼观察和经验积累推测出来的。
相较于平民百姓,达官贵人很少去到具有疫病传染源的地方,宫中虽然人员众多,但能贴近她们的少之又少。
方汀和唐笙这样御前侍奉的都没有感染疫病的症状,秦玅观若是真的染病,那也是从太后那边得的。她与太后相处不到一个时辰,回来也不过两三个时辰,连传染病基本的潜伏期都没有。
唐笙将自己的推论简述给方姑姑听。
“依你看,陛下就是感染风寒了?”方汀问。
“感染风寒亦或是不曾适应新药。”唐笙答,“烧退了应该就无大碍了。”
“有理。”方姑姑顿了片刻又道,“但倘若真是疫病呢。”
考究的视线在唐笙身上流转,唐笙喉头滑动,停顿时有些耳鸣。
她是肉体凡胎,穿过来也没见有什么主角光环。要是秦玅观得的真是疫病,她染上了也是要死在这里的。方姑姑问她这样的话自然是要她表忠心,是再明显不过的试探了。
“我不愿强人所难。”方汀继续道,“若是害怕,便退下吧,我一人来便可。”
唐笙想说害怕,但脱口时却突然变了卦。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样想的,回过神时话已经出口了。
“奴婢是陛下保下的,这条命自然也是陛下的。”
唐笙垂首。
方汀赞许地颔了颔首:“你随我来。”
殿中留太多人,杂音必然变大,不利于秦玅观静养。方汀和唐笙值守榻前,另两位宫娥负责递接物品。
唐笙用温水打湿帕子覆在秦玅观额上,不到半刻钟贴肤的那一面便发了烫。
榻上人无妆,唇畔干涩得泛白,面色是唐笙从未见过的憔悴。她听从方姑姑的指挥,又打湿了一方帕子擦拭起秦玅观的掌心和小臂来。
帕子拭过掌心时,秦玅观的指节无知觉地随之蜷起,碰到唐笙手背的指尖都是滚烫的。
方汀将秦玅观的衣袖收束了几卷,好方便唐笙擦拭。
秦玅观的手腕就没剩几圈肉,唐笙仅用两根指节便能轻松圈起她的手腕。
堂堂一国之主,怎么会瘦成这样?
唐笙心里的滋味很复杂,一时间鼻尖就有些发酸。
“姑姑,陛下一直是这般吗?”跪倚在榻前的唐笙回望方汀,实在是说不出“瘦弱”二字。
方汀摇头,眸底有些湿润了:“我是庆熙二年入宫的,那时陛下刚过垂髫之龄,先太子和二公主那样大时,常卧病榻,陛下倒是身强体健。如今……”
她声音压的极轻,虽然听着不甚清晰,但也添了几分叹惋的意味。
唐笙回首,取下发烫的巾帕,换上泡在温水中的那条帕子。
距离太医针灸完已有小半个时辰,唐笙想试试她的烧有没有退些,问过方姑姑后便斗胆覆上了秦玅观光洁的额头。
秦玅观也是这时醒的,唐笙对上她幽暗无光的眼睛,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昏暗的灯火下,虚弱的秦玅观看不大清她的神情,只注意到那双闪烁着湿润光点的眼睛。
唐笙正要磕头请罪便听到秦玅观用夹杂着闷重喘息声的语调道:“别跪了,朕又没死。”
卡在嗓子眼的紧绷感蓦地碎了,唐笙跪在榻前,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方姑姑从身后提了她一把,唐笙才起身。
“水。”秦玅观声音沙哑。
方姑姑去取茶盏,唐笙则在秦玅观的注视下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