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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事还遮遮掩掩的？”张震斜着醉眼调侃着，“宪兵司令部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你怕，老子可不怕！人肉，吃过吗？老子吃过！就在宪兵司令部里当着那帮孙子的面吃的！过瘾！你小子不说，老子咬你胖蹄髈——哈哈，哈哈哈！”他说着拉过何大头的胳膊作势要咬，何大头躲着挣着双手扑棱着，死活不肯再多说一句了。“喝酒喝酒，那鬼地方我是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再不管那儿的烂事。”说着自己斟了一碗酒倒进喉咙里，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十八摸。

隔了一天，松木自己跑到了小上海饭店，大中午的，他一进门就朝茉莉一鞠躬，把茉莉吓了一大跳。松木僵硬地说道：“掌柜的，鸡的，大大的好！酒的，大大的好！”

茉莉满头雾水嗯嗯啊啊的跟他对付，心里说：这小鬼子要干吗？来跟我鞠躬就是为了我家的鸡好、酒好？

松木叽哩哇啦连说带比画的，搞得茉莉一愣一愣的，一眼看见何大头进来，忙喊道：“二叔，这个鬼子话我听不懂，你帮我问问他要干吗？”

松木一见何大头也一脸欢喜，哇啦啦说得更欢了。何大头听了听笑道：“茉莉，没事，来生意了。松木君要在你这里买十只白斩鸡，还要十坛酒。”

茉莉这才一颗心放肚里，小嘴伶俐地说：“麻烦二叔讲给他听，我家没有十只鸡一下都卖给他，明天才行。今天一共煮了六只鸡，都卖给他我就没法做生意了。酒没问题，十坛酒，四个大洋。鸡可以卖给他四只，两个大洋。”

“小兔崽子你倒会敲竹杠。”何大头笑道。

“不是啊，东西又涨价了，不信你问胡管家。你家店铺的货没涨价吗？”她用无辜的大眼睛看看何大头又看看松木，“今早的毛鸡都要好几百铜板了。有猪蹄可以吗？十只猪蹄只要两个大洋。”

何大头跟松木哇啦啦说了一通，松木点头说：“好的，十个猪蹄，一只鸡，十坛酒。”他掰着手指头数完说，“六块钱的！”

何大头也笑了，对松木说：“聪明，六个大洋里面可少一只鸡的钱啊。”扭头对茉莉说了松木的报价，茉莉使劲儿摇头看着松木不停摆手。

松木嘿嘿笑着，小眼睛里也冒着狡猾的光：“我的，老家小买卖做的。一只鸡，我的，跑腿费！”

何大头对茉莉笑道：“松木先生说他在老家也是做小生意的，一只鸡是他的奖励，跑腿费。”

茉莉愁眉苦脸幽怨地看了松木一眼，嘟囔着说：“那好吧。你得跟松木先生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小店生意啊。”

何大头转述了茉莉的话，松木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掌柜的，大大的好！

照顾生意，吆西吆西！”

茉莉转身脆生生地喊道：“十只猪蹄、一只白斩鸡不剁、十小坛老酒——”

一会儿，小凳子端着一个大木托盘，又搬来十坛老酒放在靠门口的桌上。茉莉拿着一沓荷叶熟练地把十只猪蹄包好捆扎好，又跑去后厨拿来一只肥肥的三黄鸡给松木看过，正要用荷叶包裹，松木忍不住伸手连皮带肉撕下来一大块鸡屁股塞到嘴里，惹得茉莉忍不住边包边笑，又把十坛酒的系绳捆扎在一起。一切搞好，她朝松木一躬小手朝前一伸说：“六块大洋请惠顾。”

松木两手搓着擦干净手上的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大洋，仔细数出六块给茉莉。她一块块仔细看过收了，笑嘻嘻地一鞠躬说：“松木先生慢走。”看松木没法拿这么多东西，在门口招了一辆黄包车，帮他把东西放上去，看他坐好，挥手说：“松木君再来啊。”松木满载而归，不亦乐乎。

何大头看茉莉回来，笑骂道：“臭小娘皮，还怪会做生意的，一下就敲了他六块大洋。我这顿中午饭？”

“我请客，谢谢二叔做翻译，以后帮我多多介绍笨鸭子人客哈。”转身朝后堂喊，“何翻译官一碟肴肉，一盅东坡肉，一碗腌多鲜，要快啊——”对何大头微笑道，“二叔，这翻译费不低吧？”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茉莉给何大头打了个电话：“二叔，昨天那个松木君说要十只鸡，他还要不要啊？我好煮吧？”

“我哪儿知道啊！你自己问他去。”

“我怎么问啊？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啊。”

“他在西门外的缫丝厂，我给你个电话。”

“我不会日本话呀。”

“你就说，十只鸡，米西米西的，要不要？他要说要，或者说吆西，那就没问题了。”何大头说了个电话号码给茉莉，她在账本子边儿上记下来又拨通松木的电话。

那电话不过是缫丝厂哨兵的电话，茉莉费了牛劲喊了半天“松木”，才听到对方大喊松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松木硬邦邦的声音传来：“我的松木，你的，哪里？”

“我的，掌柜的。你的，十只鸡，吃不吃的？米西米西？”茉莉学着松木的语气，脆甜脆甜地问着。

“鸡？十只鸡？我的？”

“是啊，昨天，你说，十只鸡今天的米西，要不要了？”

电话那端传来嘻嘻哈哈嘈杂的话语声，闹了一会儿，松木说：“十只鸡，米西，十坛酒，米西。你的大大的好！”

“松木君！十只鸡，十坛酒，十个大洋的！”茉莉急了，生怕松木以为自己是要送他白吃，大喊大叫着，“钱的，我要，十个大洋！”

松木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小姑娘的，吆西。”

茉莉低声说：“你的，跑路费的有。好吃的，大大的！”

松木又是哈哈大笑，连声说：“吆西，吆西。”

中午，松木果然来了。茉莉请他先坐，端来一碟肴肉和一盅东坡肉，下了一大碗小馄饨。香喷喷地摆在桌上，把个松木高兴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一会儿工夫，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小伙计和茉莉也把煮好的鸡和十坛酒都搬了出来，松木满意地抹着油嘴掏出十个大洋给茉莉。茉莉把鸡一只一只包好，装在一个铺着清爽荷叶的竹筐里，把十坛酒放进另一个竹筐里，又单另包了一只猪蹄给松木，叫了黄包车让他坐，又让小凳子挑着担子跟松木走，说：“松木先生，他的，帮你送去，你的，坐车。以后想吃鸡，”她指指电话，比画着打电话，“电话的，他的，小凳子，送去。”她不等松木反应过来就跑回柜台撕了一块报纸，上面写“小上海，282”，跑回来递给松木，又一手放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

松木哈哈大笑：“吆西，吆西。”

黄包车走了，看着松木满意地回身朝她挥手，她笑了。十块大洋啊，在兜里丁零当啷地响。她高兴地哼着小曲儿回到店堂，客人们看着她都笑：“小掌柜的，又发财了？”

“不赚松木先生的钱不够大东亚共荣啊。”茉莉伸伸舌头笑道。

电影院，门口卖香烟瓜子的小孩儿依旧起劲叫卖，卖白兰花的老太太笑眯眯地站在老地方，只是王晓乐和他弟弟不在了。张震和罗芳手挽手地走来，张震机警的目光在墨镜后朝四处扫视，对罗芳说：“我去买票。”说着朝售票口走去，眼睛已经把售票处里面的情形看了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