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刘铁回到了家。院子里黑黢黢的,一点星火在老桐树下一明一灭。是父亲。他坐在树下的捶布石上吧嗒着旱烟袋。父亲眼瞎,耳朵却灵,听出了刘铁的脚步声。
“回来啦,秀芸咋样了?咳……咳……”
老人颤巍巍地站起来。可能因为坐得太久,起身用力过猛,踉跄了一下,又咳嗽起来。刘铁忙扶住父亲,帮他捶背。
“医生说很快就会好的,你老就放心吧!你吃饭没?”
“你不陪秀芸,跑回来干啥?”老人喘息着说。
“用不着我陪。”
“啥,用不着你陪?秀芸从来没进过省城,她一个人住在那里你就放心?万一有个啥事,找不着你咋办?”
老人一急,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有个战友,离医院很近,他安排人在那里陪护哩。”
刘铁边说边把老人扶进屋子,点亮煤油灯。老人坐在炕沿上,喉咙里呼啦呼啦响着,说:“咱家全凭秀芸哩,她要有个好歹,可咋办呀?咱再穷,也要给秀芸把病看好!钱够不?”
“够。钱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秀芸是个好娃,咱亏待了人家……”
父亲说着,黑洞洞的眼眶里涌出了混浊的泪水。刘铁小的时候,父亲还能勉强分清白天与黑夜,后来就慢慢全瞎了,眼窝越陷越深,变成了两个黑洞。刘铁看着父亲落泪,心里也一阵酸楚。他没有安慰父亲,他知道这种时候安慰也没用,让老人释放一下心里的悲伤也好。等父亲哭过,用衣袖擦去脸上皱褶里横溢的泪水,他才从黄挎包里掏出四个羊肉包子,拿起一个,放在老人手里。
“还热着哩,你快吃吧。”
“我不饿,吃不下。”
“秀芸我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你不吃饱,病会越来越重,你要是也躺倒了,你说让我可咋办?”
老人不吭声了,慢慢地吃起了包子。吃着包子,嘴里嘟囔着:“你要是早点回来,秀芸也不至于……还有娃娃……”
“爸,你也当过兵,知道部队里的规矩,我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再说,即使部队批准我休假,路那么远,也来不及啊。”
老人不说话了,吃着包子,把四个包子全吃了下去。看来这两天他没好好吃饭。刘铁鼻子一阵发酸。
“爸,你的病也得去看看!”
“我这是老毛病了,看也没用,白糟蹋钱。”
“还是看看吧,你现在这样子,我也不放心。”
“你不用管我,你把秀芸的病治好比啥都强。”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啊?”
“你别劝我,你就是说破天,我也不会去医院!秀芸现在是用钱的时候,先给她把病看好。我的病我知道,过阵子就好了。”
刘铁见实在劝不动老人,犹豫了一下,说:“爸,我明天就想走,我走了你咋办?”
刘铁说的想走,是指想回部队。老人理解成了去西安陪秀芸,就说:“我啥都能做,一个人好凑合。你把秀芸照顾好就行了。”
刘铁靠近老人坐下,寻找着合适的话语,鼓了几次勇气,还是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老人觉察出了什么,问:“你心里有事?”
刘铁吞吞吐吐地说:“爸,按说,这种时候我不能走,可是部队今年任务重,我要是不回去……秀芸的住院费已经交够了,医生说她病得不太重,一个月就能好。我已经跟西安的战友说好了,有人专门照顾秀芸……只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放心不下……”
刘铁怕老人生气,没敢说自己是从部队偷偷跑回来的。老人没吭声,半天才叹息一声说:“部队上的事,我懂,你走你的。”
父子俩都沉默了。刘铁心里很矛盾,实在不想丢下病中的老人和秀芸就这么走了,可是自己擅自离队已经违反了纪律,不能在家里待得太久,一错再错。他正纠结,父亲说话了:
“你既然把秀芸安顿好了,你就走吧,不要耽误部队上的工作。我交代你的事,也没见你吭气,还没有着落?”
父亲把刘铁问蒙了:“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