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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西京医院是第四军医大学的附属医院，也是西北地区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所以慕名前来就医的人很多，需要预约和排队。

方文能住进西京医院，全凭他的堂姐方原。方原出生在拉萨。她的姐姐方雪，也出生在拉萨。她们姊妹俩的名字加在一起，包含“雪域高原”的意思。姐姐方雪上小学时生过一场大病，几乎死掉。母亲死活不想待在拉萨，跟父亲方凯闹腾了半年，才带着姊妹俩迁回了西安。方雪从兰州大学毕业后，在兰州找了工作、成了家。父亲方凯在西藏一直工作到退休才回到西安。父亲回到西安不到两年，母亲就突发脑溢血走了。现在父亲身边只剩下方原。

方原跟西京医院的医务主任很熟。跟医务主任熟，是因为父亲经常来这里看病。父亲在高原工作时还可以，可是一回到西安血压就一直居高不下，肺部和呼吸道疾病一到秋冬季节就发作，喉咙里像是有一个破风箱，“呼哧呼哧”直喘息，一直喘息到来年初夏，病情严重的时候甚至还会暂时性窒息。省军区政治部主任是父亲的老部下，特意给西京医院打过招呼，让他们关照好老首长。

方文住进西京医院那天，医务处主任跟方原开玩笑说；“你们方家欠高原的，怎么都在高原当兵？”方原说：“不是我们家欠高原的，而是高原欠我们家的。”

听堂姐方原说，大伯最近又开始哮喘了，也住在西京医院。老干病区离方文的病区不远，中间只隔两栋楼。方文住院后，每天都在接受检查和治疗，胸部打了石膏，医生不让他离开病房，所以一直没有时间去看望大伯。

堂姐方原来看过他两次，手里拎着水果，说是大伯让送过来的。作为小辈，他没有先去看长辈，倒让长辈惦记着，方文心里很不是滋味。去年冬天他回来休假时，大伯也在住院，他看见大伯呼吸困难，心里十分难过。心脏、肺部和呼吸道疾病是高原常见的疾病，从高原下来的许多人都会留下病根，但他没想到大伯的病这几年会越来越严重。如果自己一直待在高原，将来老了，是不是也会跟大伯现在一样？

所以这几天他躺在病床上，一直在琢磨调动的事情。倒不仅仅是因为高原艰苦，主要是因为于歆。于歆一直希望他调回西安的部队工作。去年休假归队之前，他曾经给大伯提过想调回西安的事儿。大伯的部下是省军区政治部主任，调个小干部回来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大伯说，跨兵种调动不好办。既然大伯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好意思再提这事儿了。之前，他曾经向于歆流露过想调回西安的想法，那时他不是想讨于歆欢心，而是确实打算调回来。于歆很可能见他调动无望，所以才下决心写信提出分手的。她既然提出分手，说明她对他感情不深，这样的爱情还值得继续下去吗？

这天下午，连长赵天成的妻子毕秋，带着老战友来建江和退伍兵王齐来医院看他，他们关切地查看了他右胸壁外侧的叠形胶布固定板，问了一下病情，又问了西藏战友的一些情况。

来建江说：“你现在这样子，还能回高原吗？”

方文说：“我只是断了三根肋骨，现在血胸和气胸已经控制住了，而且恢复得还不错，要不了多久就能出院。”

来建江说：“我是说，如果你想转业，可以到我这里来干。”

王齐开玩笑说：“来总又在招兵买马了。”

方文苦笑笑，没有说话。

来建江说：“你现在受了伤，正好提出转业。”

方文说：“我们赵连长在高原都干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提出转业，我年纪轻轻的，哪有资格提转业。”

毕秋说：“你跟他比什么？他傻，你也傻啊？你还是赶快转业回来吧，你再不回来，于歆可就跑了！”

看来毕秋还不知道于歆已经跟他提出了分手。既然她不知道，方文也不想说破，他笑着说：“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留不住。”

“你这是什么话呀！于歆可是我们单位里最漂亮的姑娘，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可得抓紧点。怎么，她还没来看你吗？”

方文说：“我没有告诉她我回来。”

毕秋误解了方文的意思，说：“暂时不告诉也好，等你伤好点了再说，免得他看见你横七竖八地绑着绷带，心里难受。”

方文说：“嫂子，你先别告诉她。”

毕秋笑着说：“知道啦，你放心吧。听于歆说，你大伯跟省军区的领导熟，你这次回来养伤，正好是个机会，给你大伯说说，赶紧想办法调回来吧。谈恋爱谈恋爱，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怎么谈？”

王齐笑着问毕秋：“嫂子，那你当初跟赵连长是咋谈的？”

毕秋瞪了王齐一眼：“说方文的事儿哩，别扯上我！”

来建江见毕秋有些尴尬，对方文说：“嫂子说得对，你现在受伤了，这个时候提出调动，别人也不会说啥。西藏也不缺你一个。”

毕秋说：“你要能调回来，于歆准乐疯了。”

方文心里说，我就是调回来，也跟她没多大关系了。

一个星期后，医生取下了方文身上的固定板，允许他每天可以下楼活动一次。这天下午，方文正准备下楼去看大伯，毕秋和于歆来了。于歆手里捧着鲜花，毕秋提着一塑料袋水果。

毕秋一进门就说：“小方，你可别怪嫂子，这么大的事儿，我不告诉于歆，我这媒人可就当得太不称职了。”

方文没有想到于歆会来，一时愣在那里，手足无措，半天才说：“谢谢嫂子，谢谢嫂子！”

“别光谢我，还有于歆呢！”毕秋把手里拎着的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说，“这可是人家于歆给你买的。”

于歆低头捧着花，羞红了脸，好像这花不是她买的，而是她偷的。她看也不看方文，将手里的那束花摆放在水果旁边。方文看了于歆一眼，正好于歆也在看他，见他看她，又忙低下头去。

“咦？你们俩怎么都羞羞答答的，好像头一次见面。”毕秋坐在床边，又一把将于歆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于歆很拘谨，只坐了半个屁股，仍然低着头，红着脸抿嘴笑。在方文看来，于歆的表情是和好的表示，心里已经熄灭的爱情之火又腾起了火苗。毕秋问方文这两天恢复得怎么样，方文说：“血胸和气胸已经消失了，医生检查后说恢复得很好，不会留下后遗症。医生说，再过一个月，我就能彻底康复，可以出院了。”方文说着，偷眼去看于歆。于歆低头不语。毕秋站起来说：“好啦，我不当电灯泡啦，你们很久没见面了，好好聊聊吧，我走啦。”说着就要走。于歆也站了起来，说：“我也有事儿，我们一起走。”毕秋说：“这可不行，你得留下，好好照顾方文。”于歆红着脸说：“我真有事儿。”毕秋见于歆面有难色，便说：“那好吧，今天你有事儿我就不勉强你了，但是以后你可得勤来，最好每天都来，好好照顾方文。”于歆红着脸，点点头。

送走她们，方文心情复杂地看着床头柜上的那束鲜花，心想：她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是因为难以割舍这段感情，还是因为得知他受伤了同情他？他看看手表，已经四点了，该去看大伯了。

走在路上，他又一次想起调动的事儿。于歆现在回心转意了，他也应该认真考虑调动这件事了。大伯去年只是说“跨兵种调动不好办”，也没说就不办。等会儿见了大伯，再见机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