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想起的人压在记忆深处,原来在看到一点与他相关的事后汹涌如湖海,让刻意遗忘的人漂浮在水面上浮沉,是淹到水中无法喘息的窒息恐惧,也是露出水面空气瞬间涌入重获新生的肺腑之痛。
梁安未曾期待别的,这只寄托在信纸上不远千里而来的小虫告诉他,赵宴时好好活着。
对此刻的梁安来说,这已是最好的消息。
他在意的所有人,在这样的时节能透给他的消息里写满了“平安”二字,已足够了。
是有意不往宿州去信,不止宿州,梁安不给任何人再写信去。
他不知这封自宿州来的信是如何辗转来此的,在他计划中无人知晓他的行踪,但因宗儆邦病倒耽误的这样长时间,让四面八方的信都来此地。
忽然捏紧信纸。
一旦如此,既然所有人的信都能来此,早晚有一日京都中的皇帝也会知道他不在淮州而到了镜州。
在梁安计划中这是迟早的事,可他正是在争取时间,让这事能更长久瞒着,越晚被发现越好。
眼下赵琮时大选秀女充盈后宫,宫中封妃的事都传到了镜州耳里,梁安心想皇帝只怕是顾不上他。
既然如此不能再耽搁下去,应当趁着皇帝还在盯着眼前妻妾事的现在,速战速决才是。
他不能再等,宗儆邦缠绵病榻许久,梁安去看望也多是起不来床,但无论如何他得离开了。
宗儆邦欲言又止,像是想挽留,即便梁安看出来也只能假作不知,他得离开了。
在刚进五月时分,梁安独自一人轻装上马,暂时离开了镜州。
风沙中,手落在胸口处,那只小虫贴在其上。
这些信来得正好,连伏山都离开的当下,从来过热闹日子的梁靖之也总算要习惯真正的孤独。
厚成一卷书的妹妹的信夜里枕在身下,薄薄一页纸装着一只虫的信放在胸前,坐卧行走马上颠簸的每一刻,都像虫儿振翅撞在心口上。
没关系,靖之。
烈日下裂开口子的嘴唇也在孑孓独行中学会了喃喃自语。
没关系。
他们都还在,你也得向着有他们的以后快点走。
小虫从花蕊间飞离,露水从花瓣上滑落砸在叶子上溅起一小片水花。
“阿嚏——”
五月中繁花盛开,经过一次可怖风雨重造的琳琅阁院到了百花盛开的季节依旧花团锦簇,半点瞧不出曾有过惨遭风雨肆虐的痕迹。
程子衿过来时也笑道:“花草是如此,种下一粒种子,总会在该开的时候盛开,眼前的花又怎会被从前的风雨打倒呢?”
这数月来,赵宴时每日种花,锄草,偶尔看着大狗在花丛里窜来跳去就把狗揪出来。
李不为都成了专给赵宴时提篮的小厮,倒是很能体会这样的生活令人平静。
尤其,他看着在院中轻抚琵琶的姑娘,棒骨就蹲在她脚下,在乐声中连蝴蝶都翩然飞舞。
李不为恍惚中仿若看到了世外桃源。
若是,余生如此……呸呸呸!
他唾弃于脑海中这懦弱念头,甩着脑袋骂自己清醒一点。
“本就笨拙的人,再多摇几次,连递剪刀这等杂事也不会做了。”赵宴时冷不丁道。
李不为脸霎时红透,又是一个喷嚏。
“看过大夫没有?”赵宴时剪下多余的枝叶,以防它们抢夺花骨朵的养分,“快吃药。”
李不为心头一暖,他知道王爷这人向来是面冷心热。
“离我远些。”赵宴时把剪刀接过来走远了,“痊愈之前别来我面前。”
正要回话,李不为张着手愣在原地,看着已走远的王爷,可怜巴巴打了两个喷嚏。
乐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