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堆”…“处理垃圾”…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刺向她摇摇欲坠的自尊。
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视线扫过那张布满污渍和刻痕的破桌子,扫过那个粗陋可笑的“树洞君”信箱,扫过昏暗角落里那些沉默而充满排斥的面孔,最后定格在周野那双写满嘲讽和挑衅的黑眸上。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角落,逃离周野那刺人的目光。但脚下仿佛生了根。辅导员的最后通牒在耳边回响,父亲暴怒的幻影在眼前闪现,苏晴那胜利的、扭曲的笑容…她无处可逃。这个“垃圾堆”,竟成了她唯一的容身之所。
一股深沉的、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比在礼堂被当众剥光更加彻底。那是一种被剥夺了一切身份、价值、甚至最后一丝体面,彻底放逐到荒芜之地的绝望。
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再睁开时,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所有激烈的情绪——愤怒、羞耻、恐惧——都如同潮水般退去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空茫。
第二章废墟里的刺与光
她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回应周野的挑衅。她只是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步一步,僵硬地、无声地走向那张伤痕累累的木桌。高跟鞋踩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孤零零的印痕。
她停在桌前,看着那个咧着嘴的“树洞君”。信箱口黑黢黢的,像一个深不见底的伤口,等待着吞噬什么。
周野依旧架着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像在观察一只落入陷阱的、徒劳挣扎的猎物。
林溪伸出手。那只手曾经在学生会文件上签下漂亮的名字,在钢琴键上奏出优雅的旋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她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沾染上什么致命病菌般,避开了信箱旁边散落的廉价香烟和掉漆的铁皮盒,只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捏住了信箱边缘。
入手是粗糙的、带着毛刺的硬纸板触感,有点扎手。
她屏住呼吸,另一只手探进那黑暗的信箱口。指尖触碰到的,是厚厚一叠、杂乱无章、带着各种褶皱和卷边的纸张。触感各异,有的光滑,有的粗糙,有的甚至带着可疑的黏腻湿痕。
她用力,将里面所有的东西一把抓了出来。
哗啦——
一大叠信件、纸条、便签,甚至还有几张画着扭曲涂鸦的纸片,如同被强行倾倒的垃圾,散落在脏污的桌面上。纸张的颜色各异,新旧不一,字迹更是五花八门,有的娟秀工整,有的狂放潦草,有的歪歪扭扭如同孩童的笔迹,有的则被泪水晕染得一片模糊。
一股混合着劣质墨水、灰尘、陈旧纸张,甚至隐约一丝泪水咸腥的气息,猛地冲入林溪的鼻腔。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仿佛被这扑面而来的、属于他人混乱无序的痛苦气息灼伤。
“愣着干嘛?”周野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捡起来,看。这就是你的‘工作’。”他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堆散落的“垃圾”。
林溪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化。她看着桌上那堆代表着无数个隐秘痛苦、绝望呼救的纸张,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这些混乱的、肮脏的、充满负能量的东西…这些就是她必须面对的“真实”?她曾经的世界里,一切都有清晰的逻辑、完美的规则和光鲜的答案。而眼前这一切,无序、混乱、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绝望,像一片散发着恶臭的泥沼。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喉咙发紧,几乎要呕吐出来。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生理性的排斥。
绿毛男生和眼镜女生停止了各自的动作,目光无声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观察和一丝看好戏的意味。连沙发角落里那个抱着泰迪熊的女孩,也悄悄抬起了眼皮。
周野依旧维持着那副懒散而充满压迫感的坐姿,黑沉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加深了。他在等。等她崩溃,等她尖叫,等她像那些娇贵的温室花朵一样,被这“垃圾堆”的真实气息熏得落荒而逃。
时间在昏沉的光线和飞舞的尘埃中,一分一秒地粘稠爬行。
林溪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混合着灰尘和铁锈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叶,却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
这个动作,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也抽走了她最后一丝属于“完美女神”的矜持和骄傲。昂贵的丝质衬衫后背绷紧,勾勒出她微微颤抖的肩胛骨轮廓。
她伸出手,不再是用指尖,而是用整个手掌,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探向了离她最近的一张纸条。
那张纸皱巴巴的,像是被人狠狠揉搓过又展开。纸面很脏,沾着几点暗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还有几处被水渍晕开的深色痕迹。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廉价的蓝色圆珠笔写的,笔触极深,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力刻上去的,充满了绝望的戾气:
“树洞君:
活着真他妈没劲!每天都是行尸走肉!那些傻逼的笑脸看着就恶心!虚伪!全是假的!
父母?呵,只会问成绩!考不好就是废物!他们只爱那个能给他们长脸的‘好孩子’!
朋友?背后捅刀子的婊子!把我最丢脸的事到处说!现在所有人都看我笑话!
我受够了!受够了这些假惺惺的脸!受够了这操蛋的世界!
药片攒够了。今晚,就今晚。天台的风,应该很干净。
再也不用装了。真好。
——一个早就该消失的‘影子’
别找我,谁都别找。找到也晚了。”
字迹在最后几个字时已经完全失控,歪斜扭曲得难以辨认,仿佛书写者彼时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那浓烈得几乎要溢出纸面的绝望、愤怒和死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林溪刚刚弯下腰、低垂的眼帘!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