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层层筛选,每一次考试中脱颖而出的都是极少数。各州按户籍人口划分比例授予名额严控中举人数,先前舞弊之事又牵连甚广,如今能进考场的不过几十人。
因为重考是在皇宫内蓬莱殿举行,除了惯例的对照浮票检查体征,进宫之前从头到脚连发髻和鞋底都要仔细查验,避免携带凶器。
和其他考生既想目不斜视保持庄重却又忍不住对红墙碧瓦巍峨深宫好奇不同,崔萑不是头一次进宫了,上一回还险些把命丢在蓬莱殿,如今行走在宫墙之间只是专心地走路。
握着浮星煜送的那只笔管,回想昨夜没得到答复的某人睡觉都背对着生气,彻夜不和他说话。今晨早起时却还是忍不住抓过他受伤的手,描摹伤痕控制着力道揉捏,最后翻转掌心指尖重新勾画一遍那道保护符。
崔萑出门前,他还翻着话本子,捉笔歪歪扭扭地把没良心的陈世美改成姓崔。
“考试用我送的笔。”浮星煜余光瞥着崔萑出门,最终还是没忍住主动开了口,“不管发生什么,保护自身安全。”
这场考试,虽然荒唐又不公平,但为了浮星煜,还是要尽量考得好些,不能糟蹋了他送的笔。
崔萑握着紫竹毫笔跟随宫人经过蓬莱殿,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步行之后又乘船渡过太液池——
原来考场没有设在蓬莱殿,而是在太液池的瀛洲岛上。
瀛洲岛占地不广,建筑只有一座木质飞檐斗角的亭阁,阁前空地设置桌案,案前铺了垫子以便考生席地而坐。
辰时开考,卯时末刻考生各安其位,考官也都到场,亭台上位还空着。
众考生虽然直身跪坐,规规矩矩垂着头不敢四处张望,但这场考试实在古怪,免不了以余光旁窥。
只有崔萑真正置身事外般的浑不在意,心思并不在考试上,他握着浮星煜送的笔管,指尖拨弄雪白的狐毛——不说也知道,亲手揪下来的,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浮星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了心思呢?
大概是他不再言语调戏时,缄口不说孟浪的话却眼底眉梢都是真心。
崔萑不是情感迟钝的人,却迟迟没有回应。
不是没有感觉,而是感觉太过强烈。
飞蛾扑火,殒身不恤,初次因浮星煜感到疼痛时崔萑仿佛就看见自己的命运。
但他偏偏又不想认命,所以逼着自己否认能为浮星煜做到如此程度。
不能,不可以。
忽听众人起身,崔萑醒过神来抬眼望去,却是宁王到来,他一身蟒服鳞爪张扬,径自往上位坐了。
众人皆立,只有崔萑还坐于原位。
——无德之人,有何可敬。将死之人,有何可畏。
宁王眯眼盯住崔萑,冷声道:“听闻今日有二十一位士子应考,怎么只看见二十位?”
场上众人面面相觑,站在崔萑身后的考官都忍不住咳嗽一声提醒,但崔萑只是稳坐不动。
气氛正僵持时,皇帝驾临,怀里还抱着幼子,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怎么都站着,快些坐下!诸位都是我大赵的英才贤士,明日朕的股肱之臣,考场上只管展露个人才干,不需拘礼!”
皇帝一声令下,众人重新落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和宁王打对台,场上气氛紧张凶险,而卷入其中的当事人崔萑却仿佛无事发生,神色很是淡然。
朝阳初升,柔和的晨曦在太液池面洒金揉辉。
太液池名为池,实是一片占地广袤中有渐台洲岛的大湖,在岛上抬眼望去,水面横无边际。
或许是地下有温泉热流,植物生长得格外快些,岛岸垂柳在春风下摆拂,柳絮轻悠悠地从枝头荡出,含苞的桃花也散发幽幽香气。
已故的皇后喜爱桃花,至今皇宫内也处处种植着桃树。
浮星煜说的话,崔萑都无条件相信,今日便是宁王死期。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死法,但四面环水的孤岛,他既入其中必然插翅难逃。
舞弊事发却至今未牵连到宁王,他坐在仅次于皇帝的高位上,阴沉沉的目光没有在崔萑身上停留太久,听见六皇子吭哧打着喷嚏,身上不知是否蚊虫叮咬起了红疹,皱眉向皇帝道:“陛下,六殿下年幼体弱,又沾不得柳絮扬尘,还是让乳母把殿下抱回去吧。”
皇帝却笑呵呵地说无妨:“祯儿是朕最疼爱的孩儿,肖朕早慧,又正是开蒙的时候,今日英才齐聚,说不准就有能教导祯儿的师傅。况且,科举取士是国之大事,正该让祯儿亲见如此场面,以便后来——开考吧。”
宁王听着小皇子奶声奶气喊着父皇而皇帝声声回应,神色晦暗不明。
主考官分发考题和答卷前,先将文稿呈给皇帝和宁王,皇帝过目点头,宁王却嘲笑出声:“陛下,这题目未免太草率了些。就算要避免舞弊,也不该如此出其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