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前,那条蜿蜒如蛇、九曲回肠的金牛道,紧贴着几乎垂直的峭壁,在狭窄幽深的谷底挣扎而过,最窄处仅容数人并行,其险峻令人望之胆寒,仿佛深渊张开的一道细小裂口。
视线越过关隘,投向更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在浓得化不开、仿佛凝固般的云雾中若隐若现,山峦的轮廓模糊而狰狞,如同无数头蛰伏的洪荒巨兽,正贪婪地窥视着关内富庶的蜀中平原。
守将杨子钊,身披一领精心保养、光可鉴人的山文甲。
甲叶细密如鱼鳞,层层相扣,每一片都打磨得锃亮,即使在如此阴沉的天气里,依然透着一股森然刺骨的寒意,仿佛甲胄本身也在散发着杀气。
他腰悬一口装饰极其华丽的佩剑,剑鞘以名贵紫檀木为底,通体镶嵌着温润的昆仑白玉,在灰暗的天色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他身形挺拔如松,一手按在剑柄上,一手扶住冰冷的雉堞,立于城楼最高处,俯瞰着脚下这片他引以为傲的天险。
山风猛烈异常,带着湿冷的寒意,吹拂着他颌下修剪得一丝不苟、根根如铁的短须,也肆意撩动着他身后那袭象征着高阶将领身份的玄色织锦披风。
披风边缘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猛虎纹样,此刻在风中翻卷,如同活物般咆哮。
他面容方正,颧骨微突,线条刚硬如斧凿,一双浓密如墨染的眉毛下,是深潭般沉稳的眼眸,此刻映照着脚下鬼斧神工般的险要地势,却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倨傲与志得意满。
他的指节此刻正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身下雉堞那冰凉刺骨的青石表面,感受着那份亘古不变的坚硬与永恒。
这份坚硬,似乎也给了他无穷的底气。
‘张巡?朱雀军团?哼。’杨子钊心中暗自冷笑,那丝倨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眼底悄然放大,激起一圈圈名为轻蔑的涟漪。
‘不过是在关中侥幸赢了叛军的无名之辈罢了。也配称大将军?杨相也太过谨小慎微了!’
心中暗忖不已,他再次俯瞰脚下那条近乎垂直、令人头晕目眩的金牛道,目光扫过两侧飞鸟难渡、插翅难飞的万仞绝壁,一股强大到近乎膨胀的自信油然而生,充塞胸臆:‘有此天堑为凭,莫说是张巡的朱雀军团,便是传说中天兵天将真个下凡,又能奈我何?’
想到杨国忠为了对付这所谓朱雀军团,竟将蜀中五万最精锐的健儿尽数交予自己,只为扼守这在他看来本就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的剑门关,他更觉得这是一种巨大的资源浪费,一种对他这位宿将能力的严重低估。
‘简直是杀鸡用牛刀!暴殄天物!相爷终究是文臣,不通兵事,过于惜身了。一丝对杨国忠决策的不满,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他的思绪飘向利州方方。
利州城,那是蜀中的北大门,地理位置同样极其重要。
如今有他的族兄杨成乐支援。
杨成乐其人,老成持重,用兵稳健,深得杨相信任。
更令人安心的是,南诏王派了蒙舍龙带领一万多人马助阵!
这样一来,利州城总计驻扎着四万精锐大军,粮草充足,城防坚固,稳如磐石,坚不可摧,他估计张巡别说打他剑门关了,连利州城都难以攻克。
‘只要利州不失,剑门便永无忧虑。’他盘算着,紧绷的嘴角甚至微微上翘,露出一丝笃定的笑意。
‘我在此地,不过是以泰山压顶之势,防住那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愚蠢至极的正面强攻罢了。今日巡查,重点还是督促士兵勤加操练,莫要因这关隘险峻、后方安稳而生出懈怠之心。’
想到此,他甚至觉得今日这凛冽的山风中,都带着一丝令人愉悦的闲适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驱散了最后一丝因久立而产生的微末疲惫。
“大将军,”身后传来亲兵统领沉稳的声音,他同样身披重甲,显得彪悍而忠诚,“已近午时,是否按例巡查关防?”
杨子钊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沉稳的“嗯”,算是应允。
他正准备收回按在雉堞上的手,转身走下城楼。
就在这一刻!
就在杨子钊的指尖刚刚离开那冰冷青石的刹那!
关城下方,那狭窄得如同巨兽咽喉般的金牛道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骚动和惊呼,瞬间刺破了关隘上空原本肃杀而“平静”的假象!
城楼上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士兵,无论是正在值守的弓箭手,还是搬运滚木的力夫,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愕然、惊疑地望向关下那幽深曲折、被山影遮蔽的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