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怎么回事?!”杨子钊眉头猛地拧成一个死结,心中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本能的警惕。
他以为是士兵哗变或者不知死活的山民滋扰。
他猛地回身,动作迅捷如豹,锐利的目光如鹰陨捕食般投向关下那一片混乱的源头,浓眉下的深潭瞬间结冰。
眼前的景象,让这位见惯了沙场惨烈的宿将,瞳孔也不由自主地骤然收缩!
只见在崎岖陡峭、布满锋利碎石的山道上,十几个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的身影,正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向着紧闭的关门方向亡命奔逃!
他们已不成人形。
身上的衣甲早已被撕扯成褴褛的布条,勉强挂在身上,沾满了暗红发黑、早已凝固的血污、湿滑粘稠的泥浆以及大片大片烟熏火燎的焦黑色痕迹。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皮肉焦糊的恶臭,似乎隔着数十丈高的距离,就顺着凛冽的山风直冲城头,钻进每个人的鼻腔,令人闻之欲呕。
有人相互搀扶着,每一步都踉跄欲倒,仿佛随时会散架;
有人拖着一条明显扭曲变形、森森白骨刺破皮肉暴露在外的断腿,用双手和仅存的一条腿在冰冷尖锐的石砾上艰难爬行,身后拖曳出长长一道粘稠、暗红的血痕,在灰白的山石上显得格外刺目;
更多的人眼神空洞,失去了焦距,脸上交织着深入骨髓的惊恐、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一种精神被彻底摧毁后的麻木和死寂。
一面残破不堪、几乎只剩下光秃秃旗杆和几缕染血布条的蜀军旗帜,被其中一个还算肢体“完整”的士兵死死攥在手中,那点可怜的旗面早已被血浆浸透,凝结成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图案,在风中无力地飘荡、抽打着,如同一面招引亡魂的惨白丧幡,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关下何人?!立刻止步!再近一步,格杀勿论!”城楼上负责警戒的守军校尉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警惕而微微变调。
瞬间,城垛后响起一片令人牙酸的“嘎吱——嗡!”声,那是数百张强弓硬弩被同时绞紧弓弦、扣上弩机的死亡协奏!
无数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箭镞如同毒蛇的獠牙,齐刷刷地指向了下方那群如同刚从十八层地狱最底层挣扎出来的溃兵。
阳光偶尔刺破云层,在箭簇上反射出点点致命的寒星。
“别放箭!别放箭!是自己人!自己人啊!”为首一个断了左臂、仅用肮脏破布草草包裹着断茬、鲜血仍在不断渗出的校尉猛地扑倒在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声哭喊。
他的声音干裂沙哑,如同破锣刮过铁皮,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
“我们是……是利州杨成乐将军麾下的兵!从利州来的!自己人……自己人啊!”他涕泪横流,混杂着脸上的血污泥垢,糊满了整张脸,狼狈凄惨得如同恶鬼。
他挣扎着想举起仅存的右臂以示身份,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一阵抽搐。
“利州……利州没了!大军全死光了啊!!”他身后一个满脸血污、几乎看不清五官,只剩一双因极度恐惧而瞪得几乎裂开的眼睛的士兵,紧接着发出绝望的哀嚎,那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在坟场啼哭,直透云霄,“朱雀军……杀进来了!那黑骑魔鬼……都是魔鬼!挡不住!根本挡不住啊!”
他的话语破碎,却带着摧毁一切信心的力量。
“什么?!”城楼上的杨子钊如遭九天雷霆贯顶!全身剧震!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
他猛地向前一大步,双手死死抓住身前冰冷的雉堞边缘,十指因极度用力而深深陷入石缝,坚硬的青石棱角硌得指骨生疼,指关节瞬间因为缺血而变得惨白,仿佛要生生将这块见证了无数兴亡的石头捏碎!
他下意识地猛烈摇头,浓密的短须随之剧烈抖动,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下面那群溃兵在极度恐惧下疯了!
利州?!
固若金汤、有四万大军镇守的利州?!
稳如磐石的堡垒?!
怎么可能?!
这才几天?他甚至没有收到任何一封来自利州的正式军情急报!
没有预警!没有求援!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就……没了?!
……
……